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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官居一品


折腾到天上去,他真的很想劝劝隆庆,但心里总有个声音,不许自己说出口。话到嘴边便变成了:“这也在理”

“朕也觉着很”见得到了鼓励,隆庆兴奋道:“就让他们去查阅前朝旧事,发现嘉靖朝以前宫里的收入,来自九门课税、经理仓场、提督营造、珠池、银场、市舶、织造、烧造、柴炭还有皇店,税关等等”

沈默听得心中发紧,这分明是太监们借口为皇帝增加收入,而欲大肆搜刮民脂民膏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看来换了宽仁的主子,太监们又开始蠢蠢欲动了。他压住心中的怒气,平静问道:“那嘉靖朝又如何呢”

“嘉靖朝”隆庆一时语塞。他当然知道,自成化以来,内侍气焰日益猖獗,最终导致正德朝以刘谨为代表的八虎乱国,以至于天怒人怨沸反盈天。嘉靖皇帝正是亲眼目睹了前朝之祸,即位后才御近侍甚严,大挡巨阉一有逾矩,即罪挞至死或陈尸示戒。终嘉靖一朝虽由兴邸旧人掌司礼监、督东厂,然皆谨饬不敢放肆。先帝又尽撤天下镇守内臣及典京营仓场者,终四十余年不复设,故内臣之势,自洪武末年至今惟嘉靖朝稍杀尔。

好容易把太监伸向大明各个角落的魔掌斩断,现在隆庆却又想靠太监发财,岂不重启了宦官乱国的魔盒

暖炉中的银丝炭无声无味的燃烧着,皇帝陷入了沉思,一时无语。

沈默安静的等着心中颇为无奈,对宦官来说,天子无秘密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传到那些死太监耳中。但无论从哪方面前,他只能这友说,得罪了他们也没办法。

“像正德朝那样肯定不行,太监不得干政,这是洪武爷定下的祖制”隆庆终于思考完了,字斟句酌道:“但是能不让把一些不紧要的地方让出来,只让他们管管珠池啦、银场啦之类的这样不关乎大局,宫里也能有个huā销。”

沈默暗叹一声他知道隆庆一来是穷得太厉害了,二来耳根子素来柔若无骨,就算自己今日劝下,却挡不住明天太监们吹风,所以一味的劝阻是不行的。于是他缓缓道:“古诗云,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陛下身为大明至尊,在您眼里微不足道的一点,也是数万百姓赖以生存的根本”

隆庆脸上流露出失望之色,低声道:“当年你可是帮着朕的,怎么现在也学他们,把朕管得死死的呢。”

沈默淡淡一笑道:“皇上误会了,微臣还是那个微臣,为皇上分忧,这点从未改变”

“朕还以为”隆庆旋即释然道:“你当上大学士,就只站在官员的立场上说话了呢。”

“怎么会呢”沈默摇头道:“自从知道皇上的难处后,臣便寝食不安,朝思幕想,就想着怎么让皇上既能有钱huā,又不会被大臣们说三道四。”

“要是能那样,可就太好了”隆庆一下兴奋起来,旋即又讪讪道:“,不过怎么可能呢”

“完全有可能”沈默微微一笑,神秘道:“只要我们不动他们眼前的,自然没人聒噪”

“那是哪儿呢”隆庆迷茫道。

“海外。”沈默单刀直入,干脆利索道:“世上并非我只有我大明一国,还有在遥远西方的泰西诸国,他们通过对世界各地的掠夺,获得了巨额的财富,他们爱好奢侈又贪图享受,所以每年从我大明进口巨荽的茶叶、丝绸和瓷器。以及其他各种精巧的奢侈品,从而使数千万两的白银流入我国”

对于这些,隆庆并不陌生,在裕邸时,沈默便对他讲过世界地理、以及西方诸国的发家史,对海上贸易也不陌生。闻言恍然道:“对呀,既然民间可以与泰西贸易,皇家当然也能挣他们的钱”说着十分振奋道:“滕祥他们也说过,当今最好挣的钱,就是佛朗机人的,还提议组建皇家商船队呢”

“皇上英”沈默终于拍个马屁,隆庆的骨头顿时酥了半边,便听他接着道:“但适宜远洋航行的大船,每一艘的造价都涨到白银万两以上,要建造这样一个船队,huā费的资金着实惊人,这笔钱内帑出不起,而外廷也绝对不会出。”又一字一句道:“刘大夏虽已成古人但朝中尚有无数张大夏、马大夏,是不会允许再出现一支三宝船队的”

听了沈默的话,隆庆又一次陷如沉思。对于自己祖宗的光辉历史,他自然知之甚详在永乐至宣宗年间,大明开创了震古烁今的七下西洋由福建南下经由马六甲,印度洋直至非洲东岸几乎全是大明的天下,仅永乐年间各藩国贡使团多达三百一十八次,就此确立“天朝上国,的名头。但自成化以后,朝廷官员以远洋船队太耗国力为由,禁止中国的舰船再次出海,时任兵部尚书、清名载史册的刘大夏,更是将郑和行海的无价资料赴之一炬并下令南京龙江船坞、福建船坞等,停止建造一切远航巨舰。

举办任何事业都要讲究效益,产出必须大于投入才能持续发展。而郑和船队将士众多、耗资巨大,每次出航要huā大笔开销采办馈赠,而带回的大量贡品,则免费提供皇室、贵族享用,朝廷自然入不敷出,当财政健康时尚且可以支持。但迁都北京、五征蒙古耗资巨糜,致使朝廷必须削减开支时,被文官们视为“虚耗,的下西洋,自然首当其冲。

“况且,海上航行时间过长风浪险恶,十艘船中只有八艘能到达目的地,其中往往又有三成的货物变质不能出售。”为了打消皇帝的念头,沈默稍显危言耸听道:“所以风险太大,弄不好就要血本无归,皇室要挣钱,自然挣天下最安稳的一份,哪有在刀尖上舔血的”说着神秘一笑道:“其实宫里不必直接参与进去,只需出个名头便能财源滚滚,且全无风险”

让沈默这么一忽悠隆庆彻底打消了自己建船队出海的念头,但又被勾起一丝希望就像有小手在心里挠痒一般,探着身子望着他道:“你就别卖关子了到底怎么办,快说呀”

“皇上,臣进献的那份,坤舆万国图,还在吧”沈默问道。所谓“坤舆万国图”乃是沙勿略亲手绘制的椭圆形的世界地图,要比宫中珍藏的“大明混一图”更加全面详细。一共有两份,一份沈默自己留着教育孩子,一份送给了皇帝。

“在,朕时常把玩,就像称说的,不看不知道,世界真奇妙。”隆庆笑道:“朕给你找来”

“既然皇上时常看,那就不必了”沈默微笑道:“目前我大明与泰西的贸易,主要有两条线,一条是经广州至马六甲,与佛朗机人买卖,另一条是经南洋至吕宋,与西班牙人买卖。

其中前一条早且发达,后一条是新兴的,但大有后来居上之势”其实还有第三条,与除了银子什么都缺的日本人买卖,但朝廷毕竟还禁止与倭国贸易,所以沈默也就不提。

“嗯”隆庆点点头,他对沈默说的地名并不陌生也亏得沈默苦心孤诣,十年磨剑。竟提前多少年给皇帝进行知识储备,此刻隆庆本听得毫不费力、津津有味。这份润物无声的水磨工夫,要比张居正更像徐阁老。

“这两条航道就是所谓的海上丝绸之路,也是名副其实的黄金航道。”沈默沉声道:“但是并不太平,除了惊涛骇浪之外,还有出没其间的猖獗海寇,往来船队时常遭到侵袭,往往人财两空,血本无归”顿一顿,语调充满诱惑道:“所以护航船队应运而生,贸易越频繁,往来船只越多,这一行的钱景,也就越广阔。”

“嗯嗯。”隆庆点头不迭道:“海上镖局嘛,就算不如陆上的抽头,也肯定是大赚特赚的。”便巴望着沈默道:“这个,现在怎么个情况”生怕再次失望。

“目前,主要是海商出钱,我大明的水师为其护航。”沈默微笑道。

果然还是失望了,隆庆一下连腰都弯了,郁闷道:“那这个钱,还是没宫里的份儿”

“但是”沈默大喘气道:“朝里大人对此很是不满,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为何”隆庆问道。

“原因有三,其一,他们认为军队是国家公器,却为商人护航有失朝廷体统。其二之前的护航,只收取成本费用所以朝缝并耒见到钱。,沈默淡淡道:其三,一一一一就是水师的构成,除了一部分来自俞大猷编练的水军,大半皆改编自徐海、王直、林凤等被招安的前海寇”顿一顿”不无讽刺道:“朝中大人都是有洁癖的,当初迫于抗倭压力,开出高官厚禄,把他们从贼变成官,然后再让他们去打贼,现在海疆平了,也就到了兔死狗烹的时候”所以说沈默和杨博,东南商人和晋商的对立,几乎是无处不在,除了银行票号外,晋商们还想利用在朝中的影响,清除徐海等人,达到通过兵部控制水师,继而控制贸易航道的目地。

但他们接受前几次的教训,先进行了调查,发现徐海等人桀骜不驯”自称臣下是给朝廷面子,要是不爽了,分分秒就能反出天庭。唯恐刺激他们叛离朝廷,再次作乱,所以晋商们没有对其轻举妄动”而是一面由兵部,不断向水师安插人手,甚至已经向在广东剿匪的俞大猷”发出了三次调令,命其进京述职,其用意令人不安;一面在朝中制造舆论,希望与京察的压力两面夹击,使与徐海等人脱不开干系的沈默作出妥协,至不济也要把原属于朝廷的那部分水师夺过来。

沈默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早就紧锣密鼓的准备”迎接随时到来的交锋今天这一出,便是他计划中的关键一环。

“不太地道”隆庆当年与国政隔绝,对倭寇没有切肤之痛,所以听了沈默的讲述”觉着有些同情徐海他们。

“岂止是不地道,简直只顾自个的名声,却让皇上做恶人更把国家的信义当成了儿戏”沈默一脸愤慨道:“海寇各个精明,当年可是不见圣旨不归降,官员们迫于形势,怂恿着先帝颁下了招安的旨意,现在却要公然违背先帝圣旨,卸磨杀驴不仅让皇上背上不孝的恶名还要使泱泱大明道义丧尽,日后谁还相信我大明的承诺人无信不立,国无信必危啊陛下”

“嗯”隆庆深以为然,但心中未免嘀咕,可这跟挣钱有什么关系。

好在沈默终于揭开了盖子道:“臣是有私心的,臣是当初进行招安谈判的一员,十分不愿朝廷失信于天下,但也不想与同僚们闹僵,便想出了个变通的法”说着吐出一口闷气道:“就从了他们的愿,让徐海他们离开军队,也不让他们再回去当海匪,而是以民间的身份进行护航,写信与他们沟通,他们也都受够了兵部的鸟气,自是愿意。但也有一顾虑没了官军的身份,谁还相信他们愿意找他们保镖”便朝隆庆跪拜道:“所以臣斗胆请求皇上,以皇家护航队的名义接收他们,让他们继续原来的护航、授其生业,则海疆安宁,皇上功德无量,臣也可忠义两全。”说到最后,都动情了。

“快快起”隆庆赶紧拉起沈默道:“你好容易求朕个事儿,朕怎么也得答应,况且他们本就受先帝圣旨招安,朕给予庇护也是应当,谁也说不得什么。”

“皇上仁慈”沈默使劲挤也没挤出眼泪来,但心要真的十分熨帖,虽然先帝对他也很不错,却远远没有隆庆这样真诚热情,人心都是肉长的,让他怎能不感动

“朕现在知道你的意思”隆庆却挤眉弄眼道:“你也该跟朕说说,这事儿的前景了光出个名头,恐怕朕分不到多少好处吧。”

“呵呵,皇上太小看,皇家,这两个字了”沈默笑起来道:,“六必居的酱菜,宝大祥的珠宝、水云斋的水粉,瑞泰祥的绸布为什么全国闻名,招牌响亮而已天下哪还有比,皇家,这块金字招牌更闪亮的况且不仅名头响亮,还有莫大的好处巨商、税官、水师,谁也不敢欺负他们,恐怕海匪见了也要望风而逃。生意亨通,自然财源广进了”

一番话说得隆庆眉开眼笑:“华到底能挣多少钱”

“挣多少钱不好说”沈默笑道:“但皇家的名头不能白用,每年要先给宫里固定一笔钱,然后再分红。”

“那究竟是多少呢”隆庆急不可耐道。

“头一年,还不太能肯定。”沈默道:“但他们知道宫里急用钱,所以愿意先付一百万两,等到年底,若没有红利则罢,有的话,再分宫里三成”顿一顿,又道:“以微臣估计,从明年起,应该能稳定在一百五到二百万两之间。”

隆庆彻底呆了,他实在没想到,自己的名头竟这样值钱前天他刚问了,宫里每年的开销,大约在一百五十万两左右,岂不是一下就能抵了

第七八六章 争执 上

第七八六章争执上

其实海上护航的利润并没有那么高,按照沈默的许诺,将会拿出一半左右付给皇室。3遣换嵊幸煲榈摹蛭愿豢傻泄拇蠛i堂嵌裕獾憷蟾静凰闶裁矗褪侨陡实垡参薹痢6医龃友矍敖玻吹难苌妫步对冻歉冻龅模豢銮掖映ぴ犊矗挥惺稹始摇飧舜笃欤蚰蛩敲杌娴奈按罄锻迹拍芩忱箍br

沈默之所以能始终得到桀骜不驯的前海盗们的支持拥护,乃至崇拜,是因为他总能拿出让所有人都得到好处的方案。他从来都信奉一条,有钱大家赚,这样买卖才能持久。不然利益受损的人肯定要跳出来惹是生非。所以他给隆庆的报价,其实就包含了供大太监们贪污的钱看在真金白银的份儿上,希望他们能尽量少折腾吧。

但这套看似简单的方法论,别人却学不了,因为他们不可能像沈默那样,有多出五百年的见识,知道未来的趋势如何,他们的视线只停留在大明境内,他们也不知该如何去寻找新的蛋糕,所以只能将救国的努力,全都放在除弊上张居正的经济改革,沈默前世念书时就学习过,当时自然惊为天人。可随着见识的增长,就不像儿时那么盲目了。他知道,如果没有外部的强压,在一个封闭系统内部,想进行经济上的改革,必然是千难万难。因为这个系统内部,能分配的利益就那么多,且早就各归其主了,你要搞重新分配,就必然要损害既得利益者,你多占一分必然就意味着别人多损失一分。

这种情况下,大伙必然要斗得死去活来,而既得利益群体往往因为具有先发优势,根深蒂固,能量强大,哪怕一时被压制,但往往能够后来居上、反败为胜。所以任何封闭环境下的经济改革,往往都以失败告终,哪怕看似成功,也不过是原先的利益者换了身份,继续吃人罢了。

沈默的头脑是清醒的,他知道一切的背后,都是利益在作祟。谁动了我的蛋糕,我就要和谁拼命,这是任何利益集团共同的心声。他不愿以卵击石,不想学张居正,公然去触动那些大地主、大家族的利益,那样只能以失败告终。

当然他肯定还是要触动,不仅要动,还要大动特动,动得惊天动地,但不是靠行政手段强权霸道,而是利用经济规律这双看不见的手,去拿走一些人的财富,成就更多的新贵阶层。在不知不觉中,使强弱易位,等到旧势力反应过来,已经无力回天至少双方已经可堪一战,这样的改革才有意义。

如何能延缓矛盾爆发,给新兴势力以发展的时间,沈默认为除了不遗余力的保护和扶植新兴势力外,也不能忘记给旧势力谋取福利一切政治的本质,都是利益分配,好的分配方式,就是利益均沾,大家都有好处,矛盾自然缓和,爆发的时间自然推后。而且无须担心这样会养虎为患,因为财富到了旧势力的手中,大多都被挥霍和储存起来,并无法使他们更加强大。

当然,如果在一个封闭的国度里,他纵有通天之能,也无法让所有利益阶层都满意,但天意让他身处在大航海时代的前期,放眼世界,有足够的金山银山分配给各利益集团,所以才给了他不断妥协、争取时间的资本。

是的,时间是最重要的,史无前例的白银大流入,将第一次改变华夏自古以来的恶性通货紧缩货币的丰富,将极大改变社会的交易方式、生产关系,解放生产力、释放消费能力继而人们的价值观念,理想追求,也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变革的浪潮即将不可阻挡的涌起,财富膨胀、物欲横流的时代就要来临,大明要么像两牙那样沉迷享乐,堕落无可救药,最后走向自我毁灭;要么像英国那样利用天量的财富,完成从农业国向工业国过度,继续领先世界五百年

向左,是光辉的天堂,向右,是堕落的地狱,这就叫时代转折点。在上一个时空里,大明已经在享乐主义中失败过一次,而今迈步从头越,又怎能再走一遍老路

伟大的先行者、思想家、政治家沈默沈拙言,在从乾清宫回内阁的路上,心潮澎湃的如是想道。

但当他一进入文渊阁,便立刻把那些疯狂的东西压在心底,面上恢复了谨慎低调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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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去正厅,众人已经收拾东西,结束上午的办公,沈默不好意思的笑笑,便跟他们去食堂用餐别笑,就是食堂。且与沈默上辈子常吃的机关食堂,是一个意思。国家为官员提供工作餐,其源远流长可上溯秦汉,后由唐太宗普及推广,遂为定制,唐人书中云:京百司至于天下郡府,有曹署者,则有公厨,即使对官员最抠门的国朝,也没取消这项福利。

除了天子请客的天厨外,就数是宰相办公的政事堂厨,简称堂厨,档次最高。而其就餐场所,便称食堂。唐会要里说,高宗时,宰相们曾以“政事堂供馔珍羹”为题开会讨论,削减伙食标准的问题,但有人反对说:这顿丰盛的公餐,是皇上对中枢机务特别重视的表示。如果我们不称职,就该自请辞职以让贤能,不必以减削标准邀求虚名。于是罢议。

虽然本朝不复设宰相,但自从内阁升为中枢后,堂厨又重新出现,专由负责皇帝膳食的鸿胪寺打理,自然规格够高。当然有资格享用堂厨的,只有几位大学士,至于那些司直郎和中书舍人们,吃的是佐史厨,自然没那么丰盛。

内阁的食堂是由文渊阁的后殿改成的,外间是司直郎和中书舍人们吃饭的地方,此时已经坐满了人,在一边吃饭,一边乱哄哄的说笑交谈,见了大学士们从门口经过,也只是声音稍小,而没有停下来,更没有人出来问安。这也是食堂用餐的一大特点,谁在吃工作餐时还能保证正儿八经的模样所以这里也是衙门里礼仪规矩最疏松的地方,被上下视为难得的放松。

进入内间,便是阁员们吃饭的地方,宽敞的房间内,铺着提花地毯,挂着前宋画轴,摆着官窑瓷瓶,布置得十分雅致高档。但占主要位置的,永远是那张黄梨木的长方形餐桌。座位前已经摆好七套餐具,徐阶在主位上坐定,其余人等便分左右列坐。这时侍役便举着托盘开始上菜按照标准,阁员每人每月十五两银子的伙食费。这么多钱,就是每天去大饭庄摆一桌,也勉强够了。七个人凑一起,就是顿顿山珍海味,也是吃不了的,所以伙食款要被鸿胪寺贪污大半。

当然阁老们操心天下大事,是不会去关注这些细节末梢的,上齐了菜,只管甩开腮帮子吃就是。也只有这时候,阁老们才能放松下一直紧绷着的神经,轻言细语的交谈说笑。席间,陈以勤告诉沈默,张居正主动要和李春芳一个屋,所以他俩只能搭伙了。和谁一个屋,沈默都觉着无所谓,反正又不是睡一张床不过张居正的态度表明,自己已经不可能,和他再像从前那样了。

不过这都是意料之中的,沈默也没放在心上,他更关心的,是徐阶和高拱两人的表现。后者在那里就今年的经济形势高谈阔论,不时还要问别人的看法。相较而言,徐阁老就沉默多了,只是专心的吃饭喝汤,没多会儿就吃饱喝足,离席去了。

望着徐阶离去的背影,高拱脸上浮现出一丝快意的笑容,虽然很淡,但在场的都是些什么人哪能逃过他们的眼睛,众人心里不由暗叹,这下高阁老要扬眉吐气了皇帝向四位裕邸老师赐字的消息,已经众所周知了,其中透露的政治信号,再清晰不过尤其是赐给高拱的那四个字启宏元师,首辅又叫元辅,皇帝把元给了高拱,让首辅大人又该如何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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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在接下来几天,高拱对徐阶,连表面上的客气都没有了。当然也不能简单的归为得意猖狂之类的,而是两人的个性和处事风格上的差异,实在太大了就像官场评论的,华亭专任恩、新郑好任怨,前者是久历宦海、稳健圆通、事事务求周全;后者却用心全在国事,不计毁誉、不避矛盾,凡事都要讲个公心。这样两种处事方法,必然要产生大量的矛盾,一旦其中一方不再忍让,冲突必然公开化

其中最激烈的一次,是关于庞尚鹏事件的争执。这日,内阁收到通政使司转来的奏章,又是弹劾广东巡抚庞尚鹏的,负责阅看此类奏章的李春芳感到情况严重,便向徐阶做汇报道:“元翁,诸位阁老,这些日子,内阁已经收到七份奏疏,都是御史弹劾广州巡抚庞尚鹏的,仆以为兹事体大,还请元翁和诸位阁老商议裁之。”

沈默三个初入内阁,还没有什么具体任务,徐阶对他们的要求是,尽快从原先的具体部务中脱离出来,建立起处理问题的全局观念,所以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观察学习。闻听庞尚鹏三个字,沈默和张居正几乎同时抬起头来,因为他正是试点一条鞭法的两名官员之一。

“都是什么罪名”徐阶摘下眼镜,没有接李春芳手里的奏疏。

“主要因为他在广州各县强行清丈田亩,闹得人心惶惶,当地士绅联合起来抵制,结果发生了冲突,出了十几条人命,造成的影响十分恶劣”李春芳已经对这些奏疏,进行了归纳总结,道:“也难怪粤籍御史们众口一词,齐齐地上疏弹劾他”

高拱闻言插话道:“你是说,弹劾他的都是广东籍的御史”

“是的。”李春芳点点头道:“家乡出了这种事,肯定有父老乡亲写信给他们诉苦,为此愤而上书也是情有可原的。”李春芳从来是一团和气,但不代表他没有观点,他话里为粤籍御史开脱,话外就是对他们弹劾庞尚鹏的支持。

“不是说,庞尚鹏在广州试行一条鞭法吗”郭朴一脸奇怪道:“怎么又开始丈量土地了难道他把一条鞭法推广成了”他哪能不知道其中的缘由,装作无知不过是为了把清丈田亩和推行一条鞭法联系起来,自然有人接着他的话头往下说。果然,便听高拱道:“所谓一条鞭,就是把各项税赋全都摊到田亩里去,要想推行一条鞭发,当然要先丈量田亩。”

“原来如此”郭朴恍然道:“那么说,那些反对清丈田亩的士绅,其实反对一条鞭法了”

“他们当然怕,一旦按照田亩数征税,许多人可要大出血了。”高拱嘲讽道:“家有良田万顷,却比小农交的税还少,这种好事,要一去不复返了,他们自然坐不住了。”也难怪士绅会反对。若按一条鞭法,根据田亩征收田赋,不再按户征收税费。此前所有摊派项目,无论名目为何一概取消。这种法子推行开来,恐怕不光大户受不了,即使是广东阖省的官吏,对此法也十分的痛恨。因为如此一来,他们既不能摊派了,又不能在征收实物时,中饱私囊了,

自然叫苦不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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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哼哈二将的一唱一和,徐阶脸色阴沉下来,赶紧咳嗽一声掩盖过去,声音平静道:“明年改元,新朝肇始,一定要平稳的度过,给隆庆新政开个好头。这时候安定压倒一切,大明两京十三省、亿兆子民,我等谨守成宪尚且事端层出,况又标新立异乎”说着声调严厉道:“都像他这样,不守成宪,兴来革去,天下岂不大乱”顿一顿道:“我看这个庞尚鹏不必干了,此等不安分之人,就是祸国殃民的种子,老夫建议对他就地解职,永不叙用”徐阁老大刀金马的亮出立场,一是因为苦于没有代言人,二是压住后面要唱反调的当然高拱是压不住的,他只是让别人闭嘴。

结果非但其余人没反对,连高拱也一拍几案,连声道:“好好好”

“高阁老也觉着那些御史弹劾的好”李春芳吃惊的注视着高拱,心说怎么突然转性了

他却忘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只听高拱冷笑连连道:“我可没这么说,我是为那些官员高兴要是一条鞭法落实下去,他们就没了上下其手的机会,财路断绝,还怎么花天酒地养小老婆现在咱们把庞尚鹏撤了,恢复所谓的成宪,我都能感受到他们该当如何的欢欣雀跃,不禁替他们叫起好来。”

“呵呵”李春芳竟毫无火气,还笑得出来道:“原来如此,倒是我会错意了。”但高拱的矛头直指徐阶,他不得不多说两句道:“治大国如烹小鲜,步子太大不行,标新立异也不行,那庞尚鹏如此急躁任性,恐怕非封疆大吏的合适人选。”

“那什么样的人合适难道是那些不思进取、一味维持的官员么”高拱脖子一梗,厉声道:“我大明积弊重重,其中最尖锐的矛盾,便是贫者益贫、富者益富,以至于民怨沸腾,危及社稷何以至此是因为国朝所谓的成宪,漏洞百出,致使小民难以为继,官绅贪婪无度”顿一顿道:“如今我隆庆皇帝虚怀若谷、垂拱而治,将国事托付政府这正是我辈兴革递嬗、开创新局之良机,像庞尚鹏这样不必诽谤、不计得失的干吏,非但不能处罚,还得奖恤有加我建议,把那些个告他的言官,统统都革职永不叙用”

你不是要把一个革职不用吗那我就还你七个革职不用,这叫针锋相对就看谁更狠了。

“眼观风闻奏事,”徐阶皱眉道:“就算不属实,也不应受到追究,不然会坏了朝廷正气”对科道言官他是一贯的保护有加。

谁知高拱却哂笑道:“元翁果然是博大宽柔、和辑中外,只为何为独独对言官们如此宽容,却对锐意改革者格外挑剔”

分割

有个桥段应该用在这里,却死活想不起细节了,查了半天的书也没找到,所以晚了点,扫瑞啊

第七八六章争执中

沈默冷眼旁观,发现高拱和徐阶的矛盾,最根本的是治国方针不同,徐阶奉行的是,救弊补偏、恢复旧制,的政治纲领,与此相反,高拱却奉行,挽刷顽风,修举务实之政”两头牛一个要走回头路,一个要勇敢往前进,怎么能强按在一个槽里喝水

争执之下,双方各不相让,却也不能就卡在这儿,只能暂时压下,先处理别的政务。

高拱心里窝着火,一直黑着脸在那里翻阅奏章,当看到其中一份时,终于忍不住爆发道:“真是岂有此理,我大明的官员怎会如此无耻”说着把那奏章拍到徐阶的桌上道:“元翁看看,他们这时候又装起了哑巴”

徐阶隔着老huā镜看他一眼,舀起那奏本翻阅,乃是工部侍郎总督河务的潘季驯,上书弹劾开封知府杜尹德,说今年秋里黄河决口,淤堵河道,使得漕船难以通行,潘季驯知会开封府,请其组织民夫疏浚,那杜知府却整日热衷聚会讲学,对此置若罔闻,还挪用河道衙门拨发的河工费,置书院、设讲坛,甚至所有听讲之人,俱由知府衙门供应食宿,竟任由河工荒废,给朝廷造成了巨大的损失“事情已经发生这么久,言官们竟无一字论劾高某愚钝,实不知那些稍有草新、不问利弊,便群起弹劾攻汗的朝廷耳目喉舌之官,为何对此人此事却格外宽容”

徐阶的脸色当时就不好看了,因为高拱这一番话,明是抨击开封知府,责备言官,实则是在指桑骂槐”指责他这个首辅沉迷讲学,带坏了风气一讲学之风之所以在全国盛行,还要多亏他徐阁老的倡导和力行。特别是近些年来,他身居宰辅之位,却数次亲自登坛讲学”每每主讲之日,京师大小衙门为之一空,就连阁臣、部院堂官,不管是不是王学门人,都得前去聆听,唯恐表现出怠慢,引得首辅不快。

高拱对此极为不满,他认为讲学只当止于平居讲学、朋友切磋,徐阶却在朝堂之上公然设坛,身为首辅竟为盟主,名义上是弘扬王学,实则聚党贾誉齐王好紫衣,天下紫布贵:楚王好细腰,天下皆饿死一那些捧徐阶臭脚的,大多非为学问,实为窥上官之喜好”以为进身之阶,长此以往,天下将陷入上行下效,空谈误国的境地

他曾数次劝其收敛,但徐阶根本不理会,反而越发热衷,当然也有自己的一番道理。徐阶回答高拱说:“国政不举,官常不振”端在人心不正。欲正人心,则在教化,欲广教化,则以讲学为捷径。”又说平时的讲学,都是为了科考,功夫都用在了功利词章上,于教化无益。而他倡导的讲学”听众已然是大小官员,给他们讲授学问”纯粹以正人心、树新风为目地。

徐阶将讲学视为改变字场贪墨、扭转国势衰微的突破口,当然不容高拱肆意影射。

所以当时就沉声道:“既然是秋天的事情”为何年底才报上来我看这个潘季驯,不像是就事论事”说着看一眼高拱道:“怕是像新郑说的,投机逢迎罢了”

这是说潘季驯上本,是为了配合自己,高拱脸一黑,拍案道:“那就派御史去查,看看到底谁在说谎”

“要查”徐阶也拉下脸道:“当然要查朝廷每年拨给河工的预算,多达数百万两,河工却每每如纸糊泥捏,稍遇洪水,不垮即塌把活干成这样,还整天哭穷,要求追加拨款”说着看看高拱道:“我看有必要派干员彻查河工高阁老,你来负责此事如何”

高拱脸色铁青,潘季驯才主持河道衙门几个月,却要他对历史遗留问题负责这不裸的要挟吗遂一时无语,厅中的空气陷入了凝滞。

“元翁容禀”见场面僵住了,郭朴只好给高拱解围道:“政府对潘季驯寄予厚望,为此不惜把朱衡召回,也要使他毫无掣肘,专心治黄。这种时候,却要纠察河工,似乎有给他拆台的嫌疑”

哼”徐阶有些不满的端起茶盏,轻轻吹着热气,啜了一。才问李春芳道:“石麓,你的意思呢”

石麓是李春芳的字,闻言他上身微欠道:“依仆愚见,京察就要到了,到时候吏部并都察院自有公论,这些奏疏还是暂时留中不发吧”他其实走向着徐阶的,但和稀泥的最高境界,就是这种谁也不得罪,还能把自己的倾向表达出来,使人不敢轻视。

高拱也自酌,这时候和徐阶撕破脸,并不是什么好事,只能退一步道:“弹劾开封知府的奏本,可以留中。但是弹劾庞尚鹏的粤箨言官,必须严旨切责”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为了保住庞尚鹏、保住试点改草,只能作出必要的妥协。

“如此甚好”徐阶哼一声,便起身没好气道:“备厕纸,老夹要恭”

众人都望向徐阶的背影,他们知道首辅大人向来主张开言路、褒言官,对科道优容有加,这是他的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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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也没走,过来帮他一起处理政务。明亮的灯光下,师生俩专注的批阅着奏章,当十点的钟声敲完,徐阶正好写完了最后一个字,搁下笔,又取下眼镜,双手在脸上搓动着,突然幽幽叹道:“叔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