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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官居一品


江湖更加道貌岸然,两者没有任何区别。

六年一次的京察,是各位大佬必须拿出表现的时候。就像黎叔说过的: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这个时候要是掉了链子,罩不住自己的弟兄们,就等着树倒猢狲散吧。但话从两头说,这又是聚拢人心的最好时节,只要你展现出自己的存在感,把自己的小弟护住,让他们相信你的能力和态度,那日后自有人为你上刀山、背黑锅,保你这个大佬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这种大哥与小弟的鱼水关系,用在官场上的话,糙是糙了点,但就是这个理。

上次京察时,沈默还是马仔一名,转眼六年过去,这次京察,他已成了新晋的大佬,多少人都在看着他的表现。能不能就此确立江湖地位,还是只像流星划过天际都看这一场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任由对方敲竹杠。哪怕是要作出妥协,也得把主动权抓在手里。想做到这一点不容易,他已经准备了许久,非得让老杨博再失算一次不可。

“好吧”不出意料,杨博答应他用两个条件交换。

“请讲。”沈默一副引颈就戮,任君宰割的表情。

“呵呵”杨博捻须笑着,眯眼打量着沈默,道:“等待的滋味不好受吧。”

沈默端起茶盏,轻轻吹去热气,啜一口道:“好清淡,竟然是明前龙井,还以为博老会喜欢铁观音呢。”

“年轻的时候喜欢,年纪大了才明白,清清淡淡、回味悠长的道理。”杨博苦笑一声,知道言语上的挑衅,对沈默是无效的。不禁摇头道:“你这人也没意思,三十岁跟六十岁似的,一点年轻人的火气也没有。”

沈默心说,我两辈子加起来,可不正好六十了吗。笑笑道:“整天跟一帮老前辈打交道,不把性子磨平了能行吗”

“也对”杨博点点头道:“我的第一个条件是,汇联号得救日昇隆。”他必然会提出这个要求,因为身陷危机中的日昇隆,又由于借款发俸事件,彻底断绝了为朝廷代理发钞的希望,使得更多的储户加入挤兑大军,这些人每天都坐满了日昇隆的大厅,什么业务也没法开展为了回笼资金,汇联号只能贱价售卖名下的投资,在这个工商业飞速发展的时刻,每做成这样一笔交易,都意味着难以估量的损失。东家们更是受不了不断往日昇隆输血,迫切需要结束这场危机。而纵观大明,除了户部之外,就只有汇联号能帮这个忙了。”

“两大钱庄虽是竞争对手,但唇亡齿寒的道理,汇联号还是明白的。”沈默颔首道:“不知日昇隆有什么要求”

“这不是你我该心的事儿。”见沈默还是很通事理的,杨博笑起来道:“让他们去谈吧,反正离着京察还有一段时间,相信他们能达成协议。”

“博老说的是。”沈默点点头道,表示赞成,道;“还有呢”

“还有”杨博陷入了思量,他其实还有两个条件,希望沈默答应。一个是北方开边互市,一个让晋商参与进海上贸易去。对于第一个,晋商几乎垄断了和口外、关外的一切生意,虽然走私会带来暴利,但严重影响贸易规模,了晋商的发展壮大。

加之工商业的兴旺发展,导致许多原料价格保障,其中羊毛、羊绒、兽皮的需求量更是与日激增。多种因素导致他们,迫切希望和蒙古人贸易。但以他们在朝堂和九边的影响力,尚且不能促成此事,沈默不过区区一战之功,能在这上面帮多大的忙,还是个未知数。

在第二个问题上就不同了,沈默作为重开市舶的首倡者,东南工商业的保护者,大明水师的重建者,在生产、贸易、运输的每一个环节,都拥有着无与伦比的影响力。东南的官僚阶层、大家族、大海商、乃至大明的水师,无不以他的马首是瞻。别看晋商财力雄厚,在东南官场中也富有人脉,但使劲解数,就是无法进入到海外贸易链的最上层,始终处于材料商和初级加工商的地位,大部分利润被上游剥夺而去,这让心高气傲的晋商如何长期接受

如果沈默能答应,让出一块核心利益,那就绝对值了。杨博拿定了主意,也别怪他想的全跟钱有关,因为在杨博眼中,沈默除了在经济方面呼风唤雨外,其余的诸如人事、、军事等方面,还不够资格跟自己讨价还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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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杨博说出自己的想法,便见沈默终于露出一脸为难,道:“这有些强人所难,工商业的事儿,我们做官的也插不上手,打声招呼当然没问题,可效果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见他没有一口答应,杨博反而觉着沈默靠谱,深有同感的点头道:“不错,咱们和商人们,终归还是两码事儿。”话虽如此,想让他让步却不可能好容易占据主动,可得狠狠宰沈默一刀。

又说了几句,见杨博始终不为所动,沈默终于把心一横,咬牙道:“别的我也说不准,只有一桩我能做主兵部不是一直想把那些招安的海寇赶出水师,我就遂了你们的愿”

杨博闻言难以置信,问道:“你答应把徐海等人,请出水师了”

“不答应能怎么办”沈默叹口气道:“他们已经被挤兑的很难受了,与其继续下去,让大家难受,还不如一拍两散,大家都解脱。”

“好气度”杨博赞一声,心中却难免狐疑,这答应的也太简单了吧。

却见沈默一摆手道:“不过这事儿没那么简单,那些人可都是海寇出身,要是处理不好,从此再也海波难平,谁也做不了生意。”

“不错”杨博点头道:“这个我保证,都听你的,你有什么好主意”心说,这才对嘛。

沈默点点头,压低声音道:“四夷馆住着吕宋使者,博老知道吧”

“知道,”杨博点头道:“我还知道,他们是来代表国王求援的。”

“礼部一直压着没往上报。”沈默毫不意外,点点头道:“但内阁已经私下议了好几次了,实在难以决断,所以才没有拿出来公开议论。”

“嗯”杨博深以为然,这事儿确实棘手,答应吧,朝廷有心无力,不可能再背着个包袱了,可要是不答应的话,又让天朝上国的脸面往哪搁

“内阁的意思是,谁的麻烦谁解决,所以还得自己来。”沈默道:“不瞒你说,我心里一直有个想法,只是礼部没法做主”

“你是想,让徐海他们去支援吕宋”杨博低声问道。

沈默没有说是,但接着他的话头道:“让他们不以军方的身份,而是以志愿者的名义,去帮助吕宋国,只要许下厚禄,相信他们会答应的。”

杨博默然不语,心说这年轻人好狠的心肠啊,竟要让徐海他们,和西班牙人去拼个你死我活。一旦输了,自然各回各家、一了百了,就算赢了,也是元气大伤,再没有跟朝廷讨价还价的本钱。

不过慈不掌兵,杨博也不是个善茬,反正牺牲的不是自己人,何必替别人心寻思片刻后,点头道:“可以,需要我怎么配合吧。”

“这事儿只能博老来提,”沈默面无表情道:“我人微言轻,只能在边上摇旗呐喊。”

“可以”杨博见自己的要求都得以满足,也乐得送沈默个顺水人情,反正又不是什么坏事儿,还能增加自己的威望呢。

“那就预祝博老成功吧。”沈默竟还能笑得出来。

“哈哈,大家成功。”杨博笑得合不拢嘴。

两人相视而笑,脸上都带着满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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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礼部便将吕宋的国书递上去。内阁那里正在犹豫着,要不要明发邸报呢,司礼监却过来人说,皇上有旨,要接见吕宋使节。

“得,皇上上瘾了。”高拱大翻白眼道:“还以为每个使节都是来送礼的”也就他敢这样当众说隆庆。

“既然皇上要见,肯定瞒不住了。”张居正轻声道:“在下以为,明日还是发邸报吧,省得到时候被动。”

“唔,是这个理。”高拱摸着大胡子道:“不过朝中那些小年青,不会考虑那么多,肯定要朝廷出兵的。到时候起了,我们还是被动。”

“还是让兵部、户部把困难摆一下,”郭朴道:“要打仗的声音自然就小了。”

“江南怎么看”一直倾听的首辅大人看一眼沈默道。

“朴老说的是正理。”沈默缓缓道:“兵者,国之大事,想打是一回事儿,真打又是另一回事儿。”

见连好战分子都这样说了,徐阶心下安定下来,心说:肯定不了了之。于是不再过问此事。

事态发展起初不出意料,邸报登出后,果然一边倒的,要求帮助吕宋国王收复国土。但实际上谁的心里,也不把这话当真多年前马剌加国王也曾遣使来求援,正逢盛年、意气风发的嘉靖皇帝,也只是下旨切责佛朗机人,命其退出马六甲,压根就没想过派兵帮助马剌加国王收复国土。

这件事很伤士气,更伤人气,使大明从此丧失了在这一地区的影响力,然而国家已不复永乐之强盛,实在是爱莫能助,只能像这样仅限于声援了。

紧接着,皇帝接见了吕宋使者,听他们讲述红毛洋番烧杀抢掠的恶行,多愁善感的隆庆皇帝,当时就流下了同情的泪水,并要求内阁好好想办法,尽力帮助可怜的吕宋国王。

内阁唯唯应下,本想拖两天,过了风头再说,谁知这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发话了因为对蒙古的态度,被打上保守派烙印的杨博,竟然上疏要求支持吕宋复国。还提出了一整套十分靠谱的方案。

徐阶和高拱都十分意外,心说这老头是怎么了突然这么积极但他们不敢忽视老杨头的意见,何况又是京察之前的节骨眼上,更加得买他的账。便决定和他商量商量,但杨博可不是召之即来的小角色,向来不进内阁的大门。

徐阶只好委托高拱,代表自己去和杨博谈一谈,高拱没法往下推,只好叫上沈默,俩人一起去吏部拜会。要说他叫谁不好,偏偏叫上沈默,这下好了,被人家里应外合,哄了个结结实实,一回来就变成主战派,坚决支持杨博的方案。

徐阶一看都主战,心说,那我也不能再招人骂了,再说朝廷也不损耗什么,还能把毒瘤剜去,也算一举多得大明天朝的首辅大人,仍然以为这世上唯有大明一个大国,而西班牙、葡萄牙之流,都不过是撮尔小国罢了在这方面,老首辅甚至不如他的皇帝,至少隆庆不会认为,西班牙和葡萄牙,是与吕宋、马剌加类似的南洋岛国。

不过这种无知,也加快了决策时间,徐阶很快就同意了杨博的方案,只是为了稳妥起见,他还要再请示皇帝,看看隆庆怎么说。

隆庆早被那一百万两给收买住了,知道徐海等人会借此机会离开军队,成立皇家海运集团。他知道一切都在沈默掌握之中,自然无不应允。并下了圣旨,只要谁能帮助吕宋复国,便封他个伯爵以作奖励。

虽然觉着这奖励太重,但毕竟只是张空头支票,能不能兑现还未可知。退一万步讲,就算真兑现了,那朝廷付出的,也不过是个普通爵位而已,换来的却是一个藩国的真心效忠,以及本身国家威望的提升,还是大赚特赚。所以内阁也不再多说,按照皇帝的意思拟了圣旨,这事儿便这样敲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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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成了一系列小动作的沈默,却始终跟没事儿人一样,每天三点一线天不亮就起床,一早到文渊阁开会,处理一上午内阁的工作,下午便回礼部,履行礼部尚书的职责,晚上准时回家,陪老婆孩子吃饭,然后继续工作,直到子夜才睡。如此周而复始,一日不辍,其辛劳可想而知。

若菡不忍心看他如此辛苦,虽然很舍不得,但在一天吃晚饭的时候,仍主动提出:“要是太忙了,就不用每天回来,像其他大人那样,在值房里住下吧。”

“那怎么行。”沈默却摇头道:“我还想享受点家庭温暖呢。”说着把碗往十分面前一搁道:“儿子,给爹盛上。”

十分撇撇嘴,那意思是,怎么又是我但也只是腹诽一下,还是乖乖的给老爹盛了一碗汤,端到他面前,小声道:“下次该阿吉了”

沈默不禁莞尔,摸摸他的脑袋道:“臭小子,给爹盛碗汤还要攀比。”

“爹,别摸头,会长不高的。”十分赶紧抱头躲开。

“哈哈哈哈”沈默开怀笑起来,这笑容中没有半分伪装,让他身心畅快,一天损耗下来,疲惫不堪的身心,似乎都在加速复原。

其实许多大人夜不归宿,大都因为家宅不宁,大老婆、二老婆、三老婆,甚至八姨太、九姨太,在家里无时无刻不明争暗斗,每一句话都带着锋机,每个笑脸都是为了争宠;甚至合纵连横,结盟作战总之每个人家里都是一场暗战,区别只在于,是明战还是暗战,是大战还是小战罢了。

每当这时候,沈默都不禁感叹,自己克制也没错虽然损失了一片森林,却换来了后宅安宁,一家人和和美美。回到家里不用提防谁、也不用再为家务事心,只消抛开俗世烦恼,安心放松,养精蓄税即可。这种天伦之乐,千金难换

晚上他正在书房批阅公文,突然感到有人从身后进来,不回头沈默也知道是谁,柔声问道:“怎么还不睡”

“睡了一觉,醒来见你不在。”若菡将一杯洋参燕窝汤搁在他手边道:“炉子上熬了一夜,喝了补补元气吧,老是熬夜,让人心疼。”

沈默点点头,却没有去拿那茶盅,而是伸手抱过妻子柔软的娇躯,面颊轻轻靠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目光变得无比温柔道:“谢谢你,总是这样对我好”

若菡伸出青葱般的手指,轻轻印在他的唇上,示意他不要再说。另一只手轻轻搂住他的脖颈,享受这静谧的温存此刻语言成了多余,一切都是多余,窗外落雪无声,夫妻俩拥抱在一起,融为了一体。

第七八八章 过年 中

就这样一直忙到年根,直到腊月二十七,开完了来年的财政会议,才算结束了一年的工作。

但要以为过年能清闲几日,那就大错特错了。京察阴云笼罩,官场人物除至亲同族、婚丧庆吊外,哪怕是同年同宗、一般亲谊也很少往来。恰逢春节之际,当然要借拜年之机联络感情、打探消息了。

官场中拜年,对于上司,以愈早为愈敬,是以初一一大早,棋盘胡同内便满是一个个衣冠整齐、手持梅红大名片的中下级官员,名片上印黑字名姓、别号,并加盖朱色印章,另有一小方戳,例为八字:“专程拜谒,不作别用,。人人袖里还揣着些个红缎荷包,里面装着多则三五两金元宝,少则二三两银键子,那是预备给沈默公子、还有沈府奴仆的利市对于不宽裕的京官来说,这礼可够重的。

沈默知道,这些都是幌子,来拜年的真实目的,其实都是打听虚实、寻求保护的,只能强打精神应付着往年大部分拜年者,一般只是请求门房转致敬意,即可不必谒见而离去,只有关系特别者,才会由听差领进去说话。但今年年份特殊,你要是不让他进来,把礼送上,就是不把他当自己人看,逼着人家去改换门庭。

所以沈默只能一拨拨的请进来,宾主见面,互道,吉利”按序入座。奴仆敬以红枣桂圆肉白糖水一碗,无论如何必须小饮,因为传说此日来宾不能空坐,否则宾主均蒙不利。寒暄之际”便有阿吉领着十分、平常,上堂向来宾拜年,实是给机会让人家送钱“其实沈家的小爷们,真看不上这些阿堵物,无奈为了老爹的事业”只能一次次牺牲色相,甜甜的叫道:,叔叔大爷过年好,小侄儿给你们拜年了,然后鞠躬、拿钱、退下。客人们再稍坐片刻,听沈默说几句宽心话,便心满意足的起身告辞。

如此一直坚持过了初三,拜年的人才逐渐没了,沈默还好,他那三个小子却都累得够呛”歪在炕上直嚷嚷:,脖子要断了、腰也断了,这辈子的好话都说没了“,沈默不禁莞尔,笑骂道:“得了那么多压岁钱,连点苦还吃不得了”

“谁稀罕啊,只阿吉从床上蹦起来道:“过年都没捞着出去玩,光在家里认大爷了。”

“好吧,看你们表现不错,就奖励一下”沈默笑吟吟道:“明天带你们出去玩,好不好”

“太好了”阿吉和十分欢呼起来,平常虽然不像俩哥哥那样土匪,但脸上也放出兴奋的光“这半年整日在宫里陪太子读书,李娘娘又管教甚严,真也把他憋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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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走就走,第二天仨孩子早早起来”一遍遍催促老爹快些吃饭,吃完饭好带他们出去玩。沈默一边慢悠悠的吃饭,一边笑眯眯问道:“想好去哪儿玩啊”

“前门”阿吉马上提议,那里离家近,出门就是,卖各种稀奇玩意儿,深受沈家大公子所喜。

“笨,大过年的,店铺都关着呢。”十分不屑道:“这时候得去灯市。”

“你也不聪明。”沈默笑骂道:“初八才放灯,现在去看人家扎灯架子啊”

“哦十分挠挠头道:“都过糊涂了。”

“小平常”你想去哪儿”沈默望向安静的小儿子道。

“哥哥去哪我就去哪平常小声道。

“不听那俩活土匪的。”沈默笑道:“今儿就听你的。”

“那平常小声道:“能去西城吗听说城陛庙书市很热闹哩。”

沈默笑道:“这主意不错,那里文的武的啥都有”咱们就去城徨庙吧。”说着看看阿吉和十分道:“今儿初五,那里还是庙会呢

俩破孩子对书市无爱”但一听唐会,马上又雀跃起来。

沈默用完饭、漱过口,起身道:“换过衣服就走。”三小孩赶紧回东屋,让奶娘丫鬟扎裹起来,沈默也进了里屋,就见宝儿站在婴儿车里,瞪着明亮的眼睛,一瞬不瞬的望着自己。

沈默俯下身,亲亲闺女的小腮道:“宝儿也想去啊”

宝儿虽然不说话,但眼里的兴奋之色更浓了。

“那好,叫声爹爹,就带你去。”沈默笑得很贱。

宝儿顿时一脸挫折,泫然欲泣。

“没见过这样当爹的。”若菡抱起闺女,赶紧哄道:“咱才不惜得去呢,赶明儿宝儿长大了,娘待你去白云观“”

沈默嘿嘿笑着道:“这闺女奇了,啥都听得懂,咋就是不开。呢”

“俺不是不会,是懒得理你。”若菡白他一眼,抱着闺女咯咯作笑。

还没逗笑几句,外面小子又催了,沈默只好穿裹严实,朝闺女扮个鬼脸,苹着上儿子出门去了。

马车在西单牌楼外停下,再往前就是人山人海了,只能下来步行。这里是京城的书市,每月初五、十五、二十五,还有庙会,整个城陲庙的周围,到处是店铺那一眼望不到头的画棚,那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书摊,那一个接一个的古玩摊,那光怪陆离、眩人眼目的珠宝玉器摊,那里里外外数不清的玩意儿摊,那喊破喉咙的各式各样的吃食摊,那挤来挤去欢笑的、嘈嚷的潮水般的游人,那错杂横旗的大糖葫芦,那几十个联在一起、彩纸哗哗乱响的大风车,还有不时响起的爆竹声,让父子四人一下子融入进这欢乐喧闹的新春盛会中。

看到这场面,阿吉和十分立刻兴奋起来,像脱了缰的野马一样,立刻冲入人群,胡勇等人赶紧跟上”唯恐把小爷挤丢了。俩野小子转眼就不见了,沈默不禁挠挠腮帮子,看看紧紧偎在身边的平常,道:“还好有个乖的。”平常脸上便露出腼腆的笑。

于是他紧紧拉住平常的小手,爷俩开始逛书市”先逛书棚,再逛画棚,一间画棚走完又是一间,等着一间一间地看出来,已经快到中午了。爷俩还是两手空空,倒不是沈默小气,而是平常这孩子太懂事儿了,什么也不要”就是瞪着一双大眼睛看,反倒让当爹的老不好意思了。

从书画市一出来,就看到个背靠着城隍庙的大风筝摊子,高大的墙上挂满了五彩缤纷的大风筝,沈默说给你买个风筝吧。

平常说,还是不要了吧。沈默也来了劲儿,非要给他买,平常想了想,道:“那得给哥哥们也买上。”

“我说你为啥不要呢,原来担心这个。”沈默笑着拍拍儿子的头顶道:“小小年纪,心事儿够重的。”说着一挥手道:“好,给他们买,也不知他们能不能想着给你买。”

“还想再买两个,“”平常又小声道:“太子还没见过风筝呢,还有宝儿”

“呵呵,够全面,像我””沈默笑着点点头”掏钱买了五个风筝,丢给身后的护卫,便牵着儿子往前走。风筝摊过去,是卖,艾窝窝,、“驴打滚,的吃食摊子,看着那些色香诱人的小吃,爷俩都有些饿了,眼见快到中午了,便寻思着把午饭解决了。只是这么多摊子反而挑huā了眼,挑来挑去”最后到一家专卖,水爆肚,的摊子坐下。

所谓,水爆肚”是极具独特风味的京城小吃。所用的材料是羊肚”羊肚这玩意儿,除煨汤以外,唯有爆之一法。爆分为油爆、水爆。油爆是饭馆、饭庄的做法,水爆则为市井小贩的拿手活儿,只能说是各擅胜场,各入各眼。

这家摊子就是专做水爆肚的,所谓水爆,就是以高温旺火一氽即起,取其脆嫩,是以只用羊肚。因为牛肚太厚太韧,不适合水爆。且羊肚不仅细软,水爆之后还洁白光滑,煞是蒋人,不象牛肚黑灰暗淡不耐看。

摊上又把羊肚按部位切分,根据其肥厚细嫩程度,价钱也是不一样的,最贵的是肚仁,其次百叶、蘑菇,以肚板最便宜。沈默随便点了几样,摊主便下开水中爆熟,转眼便捞上来,装进白瓷碗里,端送到父子二人面前。那碗里的量很少,只有半小碗、二两左右。因为肚爆好要保持脆嫩,所以必须及时吃完,稍冷即回生,时间一长就老不堪嚼了。所以大小饭馆都不备此味。唯有小酒馆、小吃摊,才有出售。

&nbā椒,所以肚子本身无味,全靠后蘸作料。作料以芝麻酱为主,各人酌口味再添加酱油、芫萎、葱huā、孚仭礁敝啵幸豢曜颖牵航词持诟兴嗄郏亲罴炎艟浦铩br >

小摊不卖酒,但边上有推着大酒缸卖酒的,沈默让店家筛了半斤高粱酒,当然平常不能喝,不过不要紧,边上还有卖刀削面的。那削面师傅的技术极高,右手持刀、左手抱一只大面团在怀中,刀锋过处,面条联翩下水,使人眼huā缭乱,早把小平常看呆了。待那师傅把面端上来,便看到面条长短如一,厚薄均匀,汤也清而不浑,毫无枯滞,本身就是一门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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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俩就在这摊上就着爆肚吃着面。正午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不似冬天,沈默端着酒碗眯眼看着面前熙熙攘攘的人群,感到浑身每个毛孔都舒服。

刚要送酒入口,他突然目光一定,看到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由一愣,心说:,竟在这儿碰上高胡子,“”

高拱也看到了沈默,同样有些意外,但还是很高兴,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起身,也挤身到了摊半后,与他同坐道:“沈相公带孩子出来玩啊,这是家里老三吧叫什么来着”

“正是幺子永卿”沈默朝高拱拱拱手,吩咐平常道:“快,叫高伯伯。”论年龄叫爷爷也够了,但大家既然内阁同事,自然要以平辈相啪称,倒让平常占便宜了,平常很有礼貌的起身,小大人似的作揖道:“小侄拜见高伯伯,高伯伯新春大吉,“”

“哎呦,好孩子,真好”高拱只有闺女,就特喜欢小子儿,浑身上下摸了个遍,只有几钱散碎银子,实在拿不出手”便把腰间的玉佩解下来道:“这个拿去玩,老伯给你压岁了。”

平常不敢接,望向他爹。沈默笑道:“还不谢谢高伯伯。”他对高胡子很了解,给你的不要也得要,不然就甩脸色给你看。是以虽然看出,那是当今皇上所赐,他也不吭声的笑纳了。

平常这才规规矩矩的道谢,双手接过那玉佩”小心收在怀里,然后再次道谢,虽然才那么小个孩儿,可十分规矩懂礼,惹得高拱又好一个羡慕。

这时摊主给高拱上了一份爆肚”高拱笑道:“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

“就只有这一种菜。”沈默莞尔道。

高拱也不跟他客气,夹一筷子送到口中,一脸的陶醉道:“人间美味啊。”又喝一口高粱酒”连连咂嘴道:“你太会享受了,这比那大饭庄里的炮翅席可强多了。”

“那我宁肯去吃饱翅席。”沈默笑道:“想不到在这儿碰上高员外,更想不到您还喜欢逛庙会。”

“嘿嘿”听他叫自己员外,高拱笑起来道:“相请不如偶遇,这顿饭我请了,下午你我一起转转,怎样”

“作甚”沈默看着高拱手边还有个牛皮书包”好奇道:“看着不像是逛街的。”

“也是逛”高拱小声道:“不过是多用点心而已,过年这几天”我把大门一关,整天就在街上逛。”说着低低一笑道:“江南啊”你也要多逛逛,咱们平时到哪都是前呼后拥,你看到的,听到的,往往都是人家安排好的。老百姓担心秋后算账,一句也不敢乱说,所以要想知道民间的真情,实在太难了。”

沈默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高阁老是在微服私访啊,转念一想,确实也只有趁着下面人都过年的时候,才能看到些真相。他也很好奇高拱会做哪方面的调研,便问了一句。

“我这几天私访的目标很明确。”一边大快朵颐,高拱一边对沈默道:“就是摸查京城工商业的现状。”

“您竟关心这个”沈默有些意外道。

“我对重本抑末的国策,是有不同看法的”高拱沉声道:“你们那位祖师爷说:,四民异业而同道。,这话我是很赞赏的。嗯那南宋,内忧外患远甚我大明,却因为工商繁荣,而从无财政之忧。如今天下财税,工商发达的苏州占了十分之一,可谓富甲天下。杭州、金陵、芜湖、福州、广州这些富庶之地也是如此,无一不以商业而富足。”叹口气道:“再坚持老祖宗那套重本抑末,实在是宁顽不灵,自找苦吃了

他竟然想摸底京城的工商业,且不管结果如何,单单这份客观糁神、工作热情,就值得沈默肃然起敬了。

于是吃完饭,让平常先跟着侍卫回去,自个跟着高拱一起转转。

&nbā市看看,那里安静点,也好跟人说话。

&nbā,一向是北京人的爱物。也许是因为京城池处北地,凡久居京城者,无不苦寒,更苦风沙,于是将对春的企盼之情,寄托在岁首开放的鲜huā上,不管贫贱富贵,家大家小,都要一年四季皆有鲜huā可看,春夏秋冬皆有绿叶可瞧。

&nbā市场,城陛庙这个算是很大的了。

&nbā的种类很多,琳琅满目摆满了眼前。有便宜的“死不了,、仙人掌、燕子掌之类:有价格适中的水仙、杜鹃、佛手、春梅之类,也有贵一些的山茶、牡丹、腊梅、君子兰之类:还有更贵的盆景,不仅有单株的梅huā盆景,还有松、竹、梅同植于一盆的“岁寒三友”有玉兰、迎春、牡丹合植于一盆的“玉堂春富贵”一看就是给有钱人准备的。

&nbā乡十八村运来的,那里得天独厚,水土特别适宜养huā,早在元朝,就出现了很多huā农,huā木业历经数百年,一直很兴旺。对于京城的工商业来说,这里是很有代表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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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又早了点希望明天更早另外,本章高拱的事情,是史实,并不是我捏造的。,,骤口廖巧,旧又口乙b

第七八八章 过年 下

北京天寒地冻,俗语有云:,腊七儿,腊八儿,冻死寒鸦儿:腊八儿,腊九儿,冻死小狗儿:腊九儿,腊十儿,冻死小人儿。,可能除了耐冬和梅huā之外,就没有什么鲜huā能受得了这份严寒了。可一年里覥aouā的高峰期,偏偏就是入冬以后至过年这段时间,其余的季节,反倒销量不大。

&nbā农,家家都建有,huā洞子,虽然比沈默京郊农庄里的暖房简陋些,但原理是一样的。严冬季节,室外天寒地冻,huā洞子内温暖如春,照样培育鲜huā。虽说是寒冬腊月,但那些鲜huā的品种比起春、夏、秋三季却更为丰富多彩。

&nbā贩子,也有自己挑着出来卖的。这么冷的天,娇嫩的鲜huā半晌也捱不得冻,是以他们所挑的huā担都是特制的扁担两头各是一个圆柱形的荆条大筐,筐内壁糊有两层高丽纸,筐底放有小炭炉,筐口上覆有穹窿形的筐盖儿,简易却严实而温暖,足以保护鲜huā在这种滴水成冰的天气,依然可以娇艳欲滴。

&nbā都是收在筐里的,只有今天这样暖和的中午头,才会摆出来招揽生意。两人也不急着开始,先悠闲的走走看看,欣赏一下鲜huā,同时也寻找攀谈的目标。采访也要选对对象,要是碰上个问十句说一句的扎嘴葫芦,能把你活活郁闷死。

最后”两人选定了个摊子在角落上,看上去又是个很爱说话的汉子,便在他的摊前流连起来。

&nbā市上人少买卖也少,所以那汉子一看到有主顾,马上殷勤的招呼起来道:“二位爷真是好眼光,咱赵家楼的牡丹是一绝二位爷一看就是非富即贵,搬几盆回去,包您全年都富贵满堂。”果然是个嘴巴。

&nbā也有招牌”高拱笑问道。

“那是当然。”汉子笑道:“各村各有专长,只有咱赵家楼的牡丹,能控制在春节时开办”说着指指左边的摊子道:“他们樊家村的黄月季,huā早形好香味浓,技压群芳:,“又指指右边的道:“他们潘家庙种的玉兰,这时节除了广州那边,他们是独一份。玉兰huā开时,一挑插huā五六十斤,每斤要三两银子。”

“这么贵”高拱不禁倒吸口冷气道。

&nbā还在树上就全订光了,您要晚一步,买都没地儿买去。”

&nbā贩道:“那还不在家过年,这么早就出来练摊”

“赚啥赚”潘姓汉子一脸苦涩道:“还得往里赔钱”高拱等他说下去,那人却住了嘴,显然就是个扎嘴葫芦。边上人也不好拿他家的事儿说长道短,也都住了嘴。

&nbā。”

三个摊主一下都来了精神,争先恐后的打开请他上前端详,沈默一家家走过”走到哪个筐前,哪个摊主就掀开筐盖。筐盖一开,只觉一股炭火的热气扑在脸上,暖烘烘的;热气中融合着馥郁的huā香,沁人心脾,钻入襟袖。俯视筐中,映入眼帘的有牡丹、腊梅、碧桃、瑞香、海棠、石榴等各种奇葩异草”碧枝翠叶,姹紫嫣红”令人目迷五色,心旷神冶。沈默是真喜欢huā的人,不由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

&nbā,我们可以包圆。”

&nbā有贵有贱,但平均下来,一斤怎么也得七八钱银子,要包圆的话,最少也得一百两。

沈默说完后,看着三人的表情,也觉着有些不对劲了,干笑道:“怎么,要很多钱吗”

三人快速的商量一下,便由那姓赵的小声道:“给您老饶一饶,九十两银子拿起”

&nbā也就是十两八两呢。

难得见他不淡定一次,高拱在边上偷笑,他知道沈默是大财主,所以也不吭声。

&nbā如何如何好。沈默心中苦笑,真是算计不到就受穷。他又是个好面子的,说出话责岂能反悔抬抬手,对那三人道:“说买就买没问题”三人刚要雀跃,他又大喘气道:“但我有个条件。”

“您讲”三人就知道没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