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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官居一品


“看,心虚了不是。”这是在沈默的直庐中,没有第三个人,因此诸大绶根本不把他当作帝国宰相,笑嘻嘻道:“有本领,跟家的母老虎也这样厉害”沈阁老惧内之名,已经传遍大江南北,就像他与三娘子的恋爱故事一般传奇。

“话不得这么,”沈默叹口气道:“我年轻时走马章台,弟妹也没有什么。怎么可能老了老了,又拈酸吃醋起来了是我欠好此道,与夫人无关。”

“看,被管成什么样了。”诸大绶拍着胸脯道:“安心吧,家母老虎要是禁绝她进门,我和三文呃,这种事儿文中八成是不会掺杂的,不过文长、文和两个家伙足够了去家讨伐悍妻,帮一振夫纲,怎么也得让三娘子进门”

听他越越不像话,沈默只好把那张纸条推到诸大绶面前,道:“看看吧,什么叫谣言猛如虎,连这样的至交,都以为她不得容人了。”

诸大绶一看,捻须道:“看来是我错怪弟妹了。”

“这还差不多。”沈默道。

“不过得留个心眼,我听常有大fu假意把外室接到家里,然后关起门来修理的。”谁知诸大绶又担忧起其中有诈来了。

“”沈默完全无语了,他恶狠狠瞪一眼诸大绶:“很闲是不是我这里有个辽王妃的案子,要不要措置一下”

“还是免了吧”一听这三个字,诸大绶马上老实道:“我可没有那本领。”

终于把诸大绶吓走了,沈默一个人在屋里,心里一阵阵苦笑,这算怎么回事儿这是

还没缓过劲儿来,他又接到报信,李太后把忠顺郡主召进宫去,要见一见这个奇女子。

这女人又唱的哪一出沈默不由头疼。但他实在没有时间浪费,很快把注意力放在了手头的案子上这是一桩陈年公案。隆庆三年,封地在江陵的辽王因无明日子,想以si生子冒充明日子做继承人,结果东窗事发,朝廷派御史南下江陵,结果又查出了他诸多犯警之事,最后隆庆皇帝亲自判决,辽王本应当诛,但念及是皇室宗亲,免死,废为庶人,高墙禁锢

一年之后,废辽王死于凤阳的宗室监狱,因无儿子嗣位为了控制宗室数量,朝廷对这些朱家子孙上户口限制很严,只有经过正是封爵的四位妃子,所生的儿子才能算数,除此之外,生几多都白搭朝廷又禁绝旁支改袭,于是除其封国。这辽王的封号就给取消了。辽府诸宗,都改由楚王管辖。自此,这一家的一切,都被称为废辽了。

在轰动全国的张居正夺情事件中,寂静已久的废辽府突然举事,次妃王氏委托言官代为讼冤,称张居正侵夺了废辽王府,作为自家宅院,其所藏金宝万计,悉入居正府

这可是骇人听闻

好在江陵地偏,那御史又没有动用加急,所以这封奏章在路上足足走了近一个月,才送到北京。要是早些送到的话,就又是一条攻击张居正的罪状

但如果想要完全打倒张居正,现在收到也不晚。对这个案子,或者,对有关张居正的一切,沈默都十分清楚,他知道辽王之所以被废,其中张居正起了重要作用,至于原因,据是牵扯到两家的陈年恩仇,但这已经其实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何措置此案,要不要大做文章

身边很多人,都认为要借机痛打落水狗,让张居正万劫不复,以永绝后患。然而沈默不这么看,他认为恢复一个被废的宗室封号,对已经父母丧的张居正再论罪,两件事都可能会有难以预料的影响。复辽,有可能助长宗室气焰;对张居正穷追猛打,将可能使士林胆寒这两点都很重要,前者关系到国策,后者关系到风气,全都不得轻易开先河。

然而宫里的天家在得知这件事后,竟然给内阁出难题来了。李太后派司礼监太监孙告捷,口传圣旨道:今岁大喜特赦,命内阁拟旨复辽王号,以旁系子充之。对这位难缠的慈圣太后,一般人是搞不定,所以诸大绶才会落荒而逃。

其实沈默也很怵头和她打交道,基本上平时宫里头要这要那,他能给就给了。但现在,竟然直接下令内阁如何如何,这是无论如何都要顶回去的。况且天家母子想借此机会,向宗室藩王示好的意图过于明显,自己若不得见招拆招,只会让天下人觑。

好在他对李太后mo得太透彻了,知道怎样既不破坏当前的喜庆气氛,又能撤销这女人的念头。想透彻之后,于是他提笔票拟道:太后圣德如海,令人如沐春风。然而复辽一事,不可是政治问题,还是个经济问题。然后给这女人算了一笔账若复辽,不是颁布一张平反诏书就算完事的,还要给他重新建王府,今后又要多出一份宗室开支,要不了几年又将多出两、三万人吃财务饭我们做大臣,不过当朝几年,可以不考虑那么远,但的儿子孙子,将承受宗室膨胀的恶果。还是能省点就省点吧。

后来,李太后在看到票拟后,果然被击中了软肋,不言语了,想了想,憋出一句来:内阁得对此事就此搁置,到头来以一道王氏从厚,援徽府例赡食的御批,把那不平不挠的废王妃给打发了。

至于张居正的官司,沈默更是以前朝旧事,难以分为由,除非原告提出确凿证据,否则就此压下,禁绝再提,一切以大婚为重。此事一经传出,沈阁老洪量高品、不落井下石的美名,便又一次为士林传诵。固然这是后话,并且远远不如他的桃色新闻,更加引人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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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当日,沈默一边在直庐中批阅奏章,一边命人探查宫中的情况。在听到李太后并未驳诘钟金,反而对她大加赞赏,然后留她用过午膳后,便放她离开大内,沈默不由松了口气。

然而紧接着,又报三娘子没有出午门,而是径直往会极门来了,沈默一下就傻眼了他能想到各种见面办法,就是想不到这个女娃娃,能径直找到内阁里来。

不过也层见迭出,究竟结果钟金有挟持俺答为人质,突围几百里的彪悍经历,这种直接来内阁见面,又算得了什么

摇头苦笑着,沈默站起身来,离开了直庐。当他来到文渊阁时,便见那时常呈现在梦中的高挑身影,就俏然立在眼前。那一刻,沈默真切的感受到了春的气息,然而他的脸色已经不受情绪支配太久,所以只是拱手施礼道:“拜见郡主。”

钟金原本眸子里满是泪水,听他这一声不咸不淡的称号,马上就收起了ji动,换一副冷淡的脸色道:“见过宰相大人。”

登堂看茶,沈默请郡主上座,固然这只是礼节性的让让,在首相面前,即使是亲王也要敬陪下首的。然而钟金不跟他客气,一屁股坐在了正位上,沈默无奈的笑笑,坐上了许久不曾坐的侧位。

“不知郡主前来,所为何事”看茶之后,沈默客气问道。

他越是客气,钟金就越是难受,愤愤道:“十多年不见了,我来看看死了没有,可以么”

“固然可以”沈默颔首,问道:“父亲可好”

“父亲很好。”钟金气鼓鼓道:“母亲也很好,哥哥也很好。”

“河套的苍生可好”沈默又问道。

“好,风吹草低见牛羊,都过上好日子了。”钟金一张粉脸上写满了气愤道:“问来问去,就不问问我怎样”

“我听,大成台吉去岁骑马摔伤,已经死了,是怎么筹算”沈默便问道。

“”钟金气苦道:“我和他虽是名义上的夫妻,但从没让他碰我一指头,难道为此事怪我”

这时候,闲杂人等都已经回避了。沈默摇摇头道:“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关心罢了。”

“无耻”钟金一下子站起来,走到他面前,粉臂撑着太师椅的扶手,居高临下的望着沈默,然后冷笑道:“哼,用不着关心,我已经早想好了我要嫁给那黄台吉那个娶了一百零八个妾的老家伙让想起来就睡不着觉”

滚烫的泪水淌下来,落在沈默的脸庞上,沈默伸出手来,轻轻为她拭去了泪水,叹一声道:“黄台吉老了,我也不年轻了”

近距离看着沈默,钟金发现他的脸上确实有了岁月的痕迹。那记忆力的满头乌发,已经微微染霜,眼角也爬上了细细的纹路,就连那双最是漂亮悦耳的眼睛,都已经不再明亮,目光中满是疲惫

她一下子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喃喃道:“在我心里,历来都是个老头子,又何曾年轻过”

朋分

明天依照大家得试一试ro。ko

第八九一章 桃花依旧笑春风上

沈默xiong中满溢着感动的情怀,但他始终留着一丝清明,没忘了这是在哪里轻拍着三娘子的玉背,低声道:“起来坐回去说话,这里是公堂。”

“不要扫兴”三娘子却搂得更紧了,在他耳边呢喃道:“你这一抱,我苦等十年了。”

沈默一下子愣住了,不但任由她搂着,还伸出手去,环抱住她。

抱了片刻,三娘子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沈默感到脖子上一丝清凉,感到三娘子的xiong口在抽泣:“你怎么了”

沈默轻拍着她的后背。三娘子却哭地更加痛彻起来了:“你这个狠心人说走就走,把我一个弱女子,孤零零的丢在草原上,让我独自面对那么多凶狠狡猾的的坏人你可知道这些年,我何等希望有一个人能够珍惜我体贴我啊”

沈默默然无语,只能轻轻拍着,柔声抚慰她道:“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一直哭hua了脸、哭肿了眼,三娘子才欠好意思的直起身来。

进来之后,她的注意力便全在沈默身上,现在才来得及好好打量他的值房,只见偌大的房间中,书籍盈架、卷帙浩繁,但都码放得整整齐齐,显出其间主人细致条理的性格。硕大几案之后整面墙上,挂着一面无比详细的地图。

“这是大明的全图么”三娘子好奇问道。

默将大明的两京十三省,吕宋、朝鲜、安南、暹罗、

乌斯藏、鞋靶、瓦刺等属国藩邦,一一指给她看,固然还有鄂尔多斯。

看到自己的故乡,只是上面的一点,三娘子不服气道:“你这个地图禁绝,济农城这些年转变很大,城墙外扩了五倍,规模已经比得上宣府了。”

“呵呵”沈默莞尔道:“这个像宣府那样的城市,大明有两千多个。或者好比说你们门g古各个部落加起来,不跨越二百万人。而大明,有将近两万万人。”

“这么大的国家,这么多的人都归你管么”三娘子眼里全是崇拜道。

“咳咳,话不得乱说。”沈默苦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过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治国平天下,正是君子的责任”

“好好对我,也是君子的责任”三娘子幸福的依偎在沈默的肩头。

“不要乱说,1卜心举头三尺有神明。”沈默颇为尴尬道。

“没有乱说,孟夫子说,爱人者人恒爱之。”三娘子交憨道:“你们这些君子,肯定要听圣人的话吧。”

沈默这个汗呀

三娘子的注意力,又被“大明万方疆域图,上,几处标注了醒目红色的地区吸引,她细看那几个处所,别离是辽东、本、还有马六甲

“这些处所,是国家的患处。”沈默站在她身边,轻声解释道:“用红色标出来,是为了提醒自己,时刻不要忘记它们。”

“哦”三娘子应一声,她视线移到了河套和土默11”那里没有红色,而是与朝鲜、暹罗等地一样的深黄色。不由有些凄凉道:“看来,我们已经不足为患了。”

“这样欠好么”沈默微笑道:“两族人民放下刀枪,安居乐业,渐渐忘记了过去的恩仇,终究会酿成一家的。”

“酿成一家么”三娘子不知想到了哪里,霞飞双颊道:“都像我们这样么”

“咳咳”沈默半辈子道学,还真不习惯这种辣的表达,他轻咳一声道:“这些年,我都没有机会再去河套看看,纸上得来终觉浅,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你跟我说说吧。”

“没什么好说的。”说到正事儿上,三娘子没了交憨,面现忧色道:“虽然西有瓦刺,东有图们汗,但土默11和鄂尔多斯的族人们,还是抛却了原先的传统,大规模的养起了绵羊。因为用羊毛换来的钱,可以在汉家商人那里,买到足够的生活物资,甚至还有结余,可以让他们孝敬佛祖是的”喇嘛教也像春草一样蔓延开来,处处都是黄教的寺庙,落发的男人也越来越多,几乎十个男人里就有个成了不事生产的僧侣,那些王公贵族,再也不想风餐lu宿,都搬到了鄂尔多斯、库库和屯,过起了酒池肉林、纸醉金迷的生活。长此下去,我怕成吉思汗的子孙,都要酿成温顺的绵羊,再也找不到一点了狼性了”

“狼,是要伤人的,不得跟人和平共处,大家一起和和美美过日子,欠好么”沈默淡淡道:“况且,索南嘉措已经承诺对格鲁派进行改革,以配合朝廷的一项大动作,到时候的,有愿意兵戈的族人,就让他们亮出獠牙,用血和火,为自己的部落,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域。”

说着看看钟金道:“但不肯意兵戈的族人,你得给他们以剪羊毛为业的由,这才是真正的由,不是么”

“你知道的,我对你的hua言巧语,历来没有抵当力”三娘子笑了,柔声道:“只是你莫要坑了我的族人,否则我,我就成了罪人了。”

“安心吧。”沈默轻轻拢顺了她几丝淘气的秀发,微笑道:“在我眼里,没有华夏狄夷之分。”

“那就好。”三娘子重新靠在他肩头道:“不管了,不管了,这十年来,我可算尽心竭力,不管结果如何,都问心无愧了。

“我知道。”沈默轻声道:“听说你在济农城中辟出街道,择部中和悦者为商,然后市售特产,人出劳力:再邀四方商贾,幅凑于此,往来牵马过关,北货南销,伊牧民之利:还邀汉人来河套开垦田地,开诶织厂、硝制皮革。这些事情说起来就让人头大,你却能都做得很好很好。”

“原来他不是对我不管不问,听了沈默的话,钟金心中欢喜雀跃,嘴上却道:“你又没亲见,不过是道听途说,做不得数。”

“怎么没有亲见虽然我在京城”却常见苍生食用奶茶孚仭铰裕疽喽喾锰ぱァc看慰吹秸庑叶己苁墙景痢鄙蚰12Φ馈br >

钟金笑颜如hua,甜mi道:“你不怪我招降纳叛吧”

“呵,周礼以本俗安万民。倘牧民亦能美其宫室,族其坟墓,联其兄弟,敬其僧儒,信其朋友,正其衣服:此永葆和平之道也”沈默摇头笑道:“况且到内地的门g古人更多吧。”

“还说,我好端真个楼弦之士,都被你拐去拨算盘了”三娘子气鼓鼓的瞪他一眼,问道:“奇怪吗这样大权在握的门g古女人,却非要千里迢迢来找你”

沈默略作思索,缓缓道:“看来,老夫果然是魅力无穷啊”

“老不体”三娘子毫不客气的一把拧住他腰间软肉。

“我来的原因有三个。”离开内阁,返回棋盘胡同的马车上,三娘子扒开窗帘望着外面富贵的街景,幽幽道:“第一,汉门g之间,已经用不着我来交通了,那些王公都越过我,直接和朝廷联系上了:第二,我的身份日渐尴尬那些王公怕我听我的是因为你,但我们究竟结果没有什么关系。所以我只能通过把汊那吉,对他们施加影响。然而把汉那吉一死了,我连个名义都没有了。”她没有说第三个,而是定定的望着沈默道:“我这次来就是要问问,你是筹算怎么措置我是把我嫁给黄台吉,还是自己留着。”说着语带挪揄道:“要是你自己留着,我可就回不去草原了。”

“还有一个原因呢”沈默轻声问道。

“你先回到我,我再说。”三娘子笑道:“安心啦,不管你怎么选我都不会怪你的。”说着,她把头偏向另一侧,不看沈默的眼睛道:“说实在的我倒愿意你放我回去,黄台吉已经承诺我虽然娶了我,但只是名义夫妻,我们以黄河为界,他占土默11,我治河套”

“放屁”话没说完,便听沈默怒喝道:“简直胡说八道,借黄台吉十八个胆,他敢娶你么”

“你能当一辈子首辅么”三娘子依旧不看他,冷冷道:“早晚有回家种地的时候。”

“我回家也不会种地的”沈默怒道。

“放羊也是一样”

“真是无法无天了”沈默怒不成遏道:“进门之后,家法伺候,让你知道什么叫三从四德”

“谁稀罕进你家门了”三娘子的嘴角微弯,但依然不让沈默看到自己的脸色。

“现在后悔已经晚了”沈默恶狠狠道:“你还没说第三个原因”

“说就说,有什么了不起”三娘子终于转过头来,大声道:“我想你想得发疯我不要当一辈子有名无实的三娘子我想每天都能看到你可以了吧”

话没说完,唇瓣便被沈默火热的嘴唇堵上。

钟金只一惊惶,就无比热烈回应起来。

车外,是京城最富贵的棋盘天街

马车停在棋盘胡同,沈默跳下来,掀开门帘,扶三娘子下车。

钟金已经除去了门g古装扮,换上了汉家衣衫,只见她头戴八宝凤冠、上身百凤云衣、下身是红骨朵云裙。一身红装,极类嫁衣,这是若菡刚刚差人送到的。

一看到“沈府,的牌匾,天不怕地不怕的三娘子,竟然有些tui软,她感觉面红心跳的厉害,就要钻回车厢里。却被沈默紧紧拉住,像提小

狗一样提溜了下来。

“到自己家了,怕什么。”沈默给她个鼓励的眼神道。

“也对,丑媳妇总得见公婆”钟金干咽唾沫道。

“瞎说,你婆婆早就故去,你公公远在绍兴,这里只有你两位姐姐。”沈默微笑着拉她下来,道:“看,孩子们来迎接你了。”

钟金抬头一看,只见门前果然立着四个模样俊俏的责少年。

沈默为她介绍道:“三子永卿,今年十八。长女宝儿,十四岁,都已经定了亲事。幺子曼卿,幺女馨儿,都是十二岁。”

四个孩子都是修养过人的大家子弟,自然行礼如仪,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但三娘子何等人物一眼就看出他们自以为藏得很好的矛盾和冷淡固然,最大的那个小子除外,这个叫沈永卿的,就像和他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但她不会跟孩子一般见识,往后日子还长着,还怕收拾不了这几个小兔崽子便也用极为标准的礼节回礼,还给每个孩子准备了一分恰当的见面礼,让一直心存轻视的孩子们受惊不小。

进院之后,一位华贵大气的中年夫人迎了出来,她身侧稍后一些,还跟着一个年龄稍小,秀气温柔的女子。不消说,这就是沈默的大娘子和二娘子了

若菡和柔娘先向沈默行礼,然向三娘子万福。三娘子虽然委屈,望望沈默,只好有些艰难的开口道:“婢子见过主母和姐姐”说完俯身要拜,已被若菡扶住了:“娘娘不要折杀”

“婢子不是郡主了。”三娘子柔柔弱弱道:“来之前,已经把金银册退还给礼部了”

夫人有些意外的望望沈默,见他微微颔首,轻叹一声道:“这又何苦”

“如此方可两全。”三娘子道。

“也罢,我们即是亲姐妹。”若菡拉着她的手道:“不睬那些虚的工具。”

于是相携来到后院。三娘子带着好奇的目光,跟着夫人,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只见若菡动容肃静严厉,资色蔼然,走路时婀娜摇摆,轻柔无声,确实不是自己这个草原野丫头可比。

第八九一章 桃花依旧笑春风中

前前后后忙活了近一个月,终于完成了皇帝的大婚庆典结婚之后的皇帝,无论从哪方面讲,都算是成年人了,自然再没有一月两朝的事理,鸿胪寺便上奏,请皇帝改回五日一朝。

其实依照祖制,是每天都应该早朝,风雨无阻,终年不辗的。打破这一传统的,是万历的叔祖正德皇帝。这位在历史上以荒唐嬉戏著名的武宗皇帝,自然不受陈规的束缚,十天半个月不上朝是家常便饭,甚至数次离京数月,把早朝的规矩破坏殆尽。到了嘉靖皇帝,曾有一段时间的振作,但到了中年以后,嘉靖住到了西苑,专心致志的修坛炼丹,二十多年不上朝。虽然靠着强大的手腕,权柄未曾失去,但早朝这项礼仪,已经名实俱亡了。

万历的父亲隆庆,出奇的懒惰懈怠,对国政毫无兴趣,临朝时如同木偶,经常让大学士代答其他官员的呈奏。早期几年还能五日一朝,

到了后期的几年里,则索性把这如同具文的早朝也加以免除。

连续六七十年形同虚设的早朝,这比朝中绝大大都官员的年纪还长,所以就连负责早朝礼仪的鸿胪寺,都认为五日一朝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只有少数的卫道士,才呼吁恢复每日一朝。但这些声音终究不是主流,无论从哪方面讲,大臣们都不得接受,恢复每日三更即起、风雨无阻,事毕汇报、圣心的祖制了。

对这种放置,万历算是比较满意。这也难怪,大凡初当新郎倌的人,开头一些日子,都是恨天黑得太晚、亮得太早。万历虽然贵为天子,但跟普通的饮食男女没有任何不合。李太后唯恐他过早陷溺女色,重蹈他父亲的覆辙,因此大婚之前对他严加管教,竟真让皇帝以处男之身比及了大婚。

但凡事物极必反,如今一旦开禁,万历皇帝那叫一个食髓知味、如痴如醉,只要一闻到闻到粉黛之香,触到肌肤之腻,甚至不消接触,只要看看皇后那鼓蓬蓬的胸部,他抑制不住,不分场合地址的yu求鱼水之欢。然而王皇后是千挑万选出来的肃静严厉女子,怎会允许他白日宣滛

只能在夜里áng以后,才会铺开矜持。

所以大婚以后这些日子,万历皇帝夜夜笙歌,那天晚上不捣鼓个四五次,绝对睡不着觉。可是这样一来,多年养成的习惯早起,就成了难以忍受的折磨若不是想着,早朝是亲政的开始,他连五日一朝也觉着多了。

这天又是例朝的日子,皇帝又是折腾了一宿,正和皇后相拥,睡得死沉死沉。外面便响起三下梆子声,然后是太监那尖细的声音:“恭请皇上起床啦”万历睡得沉没听见,王皇后却一直留神听着,在大婚之后,李太后可谓谆谆教诲,让她做贤内助,切不成拖了皇帝的后腿。所以她一下就醒了,把皇帝推起来。然后传尚寝局的女shi进来,替自己和皇上穿衣梳洗。用过早膳后,恭送哈欠连连的皇帝坐上御辇,往中极殿上朝。

一口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口一、一一一一一一随着三声鞭响,百官迅速序班完毕,万历在金台御幄中升座,待必须的仪式演过之后,传旨太监高唱道:“有事具本早奏,无事卷帘退朝”于是鸿胪寺官员开始高唱退休及派赴各省任职的官员姓名,被唱到的人进殿对皇帝行礼谢恩。首发然后四品以上的官员,以及科道御史鱼贯进入大殿,各衙门的负责官员向万历述说政务并橡求指示,皇帝则提出问题或作需要的答覆。这一套节目在日出时开始,而在日出不久之后结束,每天如此,极少例外。

是的,很是之快,快得就像年轻人的房事,刚刚摆开阵势,就已经鸣金收兵了,能起到几多实际作用,也就可想而知了。其实早在成化年间,早朝便沦为一种意义大于实用的仪式了本朝初年创业伊始、

励精图治,在早朝之外还有午朝和晚朝,规定政府各部有一百八十五种事件必须面奏皇帝决断,皇帝每天要措置数以千件的奏章和述说。

这种非人的劳动量,只有太祖皇帝和成祖皇帝这种马上得天下的铁人能够承受,到了他们的后世子孙,便无能为力了。并且还有一个因素不得排除,就是后世的皇帝,虽然坐在他祖先坐过的宝座上,但他们的职责和权限,已经和祖先大有不合了。开国皇帝的一言一行,都被臣下恭维为绝对的天宪法度,无不遵照执行。而他们却是在臣僚的教育下长大,他们的责任规模,即是这群文臣所放置的甚至其措置政务的是非标准,都不得违反文臣制定的标准,不得掺杂个人情绪,否则便会遭到无情的批评和劝谏,直到皇帝改正为止。

这种权力的变迁,尽管在概况上很含蓄,但实质上却毫不含糊。

究其原因,是因为开国皇帝建立了本朝,同时也设立了作为行政工具的文官制度。而在建国百年之后,尤其是皇帝接连怠政的最近一个甲子,文官集团早已成熟,完全可以自力运转国家机器。所以,御前陈奏毫无悬念的流于形式所有陈奏的内容,都已经在之前用书面形式上达,并依照事件的重要水平,依次由各部院、内阁、乃至廷议集体决策出来,只有必须让全体官员获悉的事情,才在早朝时重新朗诵一过其实就连这一项也没有需要,因为内阁会通过廷寄,将这些文件以书面形式下达给各衙门。

而万历要做的,即是恬静的听大臣们汇报,然后不断的准奏

因为依照“陈五事疏,后定下的国策,他不得压住大臣的奏章,固然他也可以禁绝,并提出自己的意见,但那意味着否定了各部院、内阁、乃至全体大臣的意见,他必须拿出充沛的理由,摆事实、讲事理,使被否定的人心服。

但讲事理是大臣的专长,辩论一百次,皇帝也不成能赢一次。因为他的年龄、学识、经验乃至权谋,都全方位的不敌手那些历经三朝,精明的如妖孽般的大臣。

万历一直很困惑,大臣们明明把“圣心,、“乾纲独断,挂在嘴上,自己这个皇帝却为何什么都做不了主原先他以为,那是因为自己还,不敷资格担负国务的缘故。但大婚之后已经数月,还是没有任何改观早朝依然是走形式,所有的奏对都是程式化的。

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敏感的万历皇帝,自然能感觉出,这种可怕的程式化,严重削弱了自己的权威。那次严重的冲突之后他渐渐意识到,大臣们所需要的,只是一个个性平淡的皇帝,作为天命的代表,其任务就是演练各种礼仪,作为政府合法的象征,也就是代表天命。白了,就是皇帝最好毫无主见,才能更好的代表天命就像他的曾叔祖弘治皇帝父亲隆庆皇帝,越是谦抑温和、听凭大臣们的左右,大臣们便越是奖饰他为有道明君,并希望后世皇帝以他为楷模。

原来所谓的“亲政”其实是“亲争”就算是皇帝,也得撸起袖子来lu出后槽牙的全力去争,大臣们历来不会把权力主动奉还

万历不想像自己的父皇那样,成为一尊高踮金台的泥塑,他认为那是被绑架的皇帝:他更希望像祖父那样权掌天下、随心所yu,他认为这才是真正的皇帝。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他曾经在大婚之前,便用强留张居正,和廷杖胆敢否决言官,向文官展示自己的铁腕朕已经长大了,成为一个迥异于先帝那样的皇帝,们最好放伶俐点

事后万历反思那一次的教训他开始后悔那次听了张四维的话,用罪己诏结束了那场纷争,他觉着自己应该再强硬一些像自己的祖父那样把所有不肯听话的大臣,管他一百还是二百人统统廷杖,然后都赶出京城去那样才能天下太平

然而像上次那样的轩然大波,究竟结果是多年不遇的,绝大大都时候,朝堂上还是死水微澜的尤其是张居正去后,最大的不服和平静因素不存在了,首辅沈默开始用温和的手段,抚慰被张居正整得死去活来的朝廷和处所官员,好比将考成法的考核标准,从完成九成减为八成:对没完成任务的官员,他也再给一年的观察期,再次完不成,才会惩罚。

如此种种,使首辅大人宽仁的名声达到了极点,百官也从张居正的高压下松过气来,俯首奖饰还来不及,又怎会给他找麻烦

没有机会举起大棒,万历想要拿回权力,就太吃力了。公平公道的,他确实是个早熟的君主,无论是先天的伶俐才干,还是后天获得的教育,都要跨越他的父亲。所以为了争回自己的权力,他可谓下了很多苦功夫为了以高贵的仪表,给臣僚们以深刻的印象,让他们认识到君主的成熟。万历特意向戏剧演员学习了发声,并依照太祖皇帝制定的礼仪,要求自己的行为举止。他的坐姿肃静严厉威严,动作优雅沉稳,神情泰然自若,声音发自丹田,深沉有力,并有余音袅袅果然令很多大臣奖饰他是少年英主。

为了能加重权威,他每天都要亲自批阅奏章。奏章大体分为两种,一种是各部院以本衙门的名义,呈送的“题本”上面的内容大都属于例行公事,很少会引起争执。另一榫则是京官以个人名义,呈送的称为“奏本”上面呈奏的事项,十有是本职之外的。好比夺情事件中,上疏的吴中行和赵永贤是翰林官,艾穆和沈思孝乃刑部司法官员,部元标更是通政司的观政,这些人上的就是“奏本”因为属于个人的批评或建议,所以事先没必要通知自己的上级。

面且依照规矩,如累认为事态紧急,或者奏本会被通政司扣下,呈奏者可以自己送到午门,由管门太监接受,然后直送御前。因此奏本的内容,在皇帝看到,并送内阁票拟之前,百官是无从知悉的。所以引起震动的本章,往往属于这一类。

杨继盛弹劾严嵩十大jiān,沈炼弹劾严嵩,海瑞的治安疏,乃至吴中行等人的辜疏,无一例外属于这种情况。

虽然皇帝不得直接在奏本上批示,而是要在内阁出票之后,再酌情照票批红,可是万历还是很认真的阅看这类奏本。因为他坚信,偌大一个大明朝,这么多事情这么多人,不成能没有不服之事、不服之人,他要做的,就是把这些不服人、不服事找出来,亮明了。一来可以显示自己火眼如炬、明察秋毫,更重要的是,要给内阁找麻烦

准确,是找沈默的麻烦。

皇帝的思路很清晰,他知道沈默经营二十年,翅膀门徒广泛两京十三省,有道是林子大什么鸟都有,他就不信这么多沈党中人,就都那么省心,没有一个给沈默招风惹雨的。

熟二十一史的万历皇帝坚信,这一招是无坚不摧的。就算北宋那群推行庆历新政的君子党,不也是被这样击破的么

当初庆历新政推行起来,因为范仲淹为首的君子党完全掌握了朝政,这让守旧的否决派十分恼火,想把他们赶出京城。然而范仲淹这伙人的名声太好了,就连仁宗皇帝也动不得他们。但否决派还是找到了机会一那年中秋,主管进奏院的苏舜卿与本衙属官聚会,还请了欧阳修、梅尧臣等一帮名士加入。聚会的费用来自两部分,一部分是将衙门过时的文纸卖失落,不足部分则由苏舜卿贴补。但在宋朝,卖作废文纸得来的钱只能没收,若用来si人打牙祭,即是触犯国法,只是这种

事,没有人会在意,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然而否决派立刻给宋仁宗上折弹奏此事,请求严惩。仁宗皇帝架不住否决派频频上奏,加之自己也对君子结党、威胁君权心怀不满。于是下令将苏舜卿贬到苏州,永禁绝再回京城。加入那次宴会的十几位名士几乎全都是改革派,也全部被贬出京,就连范仲淹和富弼也受到株连,降职外调。转眼间,守旧派卷土重来,改革派被一打尽,京城中名士一时俱空,皇帝重新树立起权威

就这么一件事,便能使范文正的集团土崩瓦解。就不信沈默的翅膀,能比范仲淹的富弼、欧阳修、梅尧臣们的道德操守还要高

第八九一章 桃花依旧笑春风下

正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到了八月的一天,万历终于比及了他想要的工具。这天过午,皇帝迷迷瞪瞪的翻阅奏章,正盘算着看完最后两本,就睡个午觉呢,看到那一份奏本时,一下就精神起来。

那是户科给事中光懋所上的一本。这人向来低调,从不介入官场的党派纷争,但碰到犯警之事,却能恪尽职守慷慨建言,素有忠忱之名。数月之前,他奉命到辽东视察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