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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官居一品


大明财富的一半。

资本是一种可怕的力量它把原来属于公众的权力授予si人,si人资本积累越多它co纵公众生活的权力也愈大。si人财富扩张到如此程度,对国家和民众来说,都是很危险的。,

“第二个问题,这两矢金融巨头,已经开始利用它们的资本,来试图控制这个国家了。晋党和东南帮之争,皇权和大臣之争,背后清晰浮现这两大财阀的影子。如果不及时加以遏制,整个大明都将受其控制。”“第三个问题,这种将国家的金融安全jiāo给si人银行的方式,是极度的不安全的,因为银行在繁荣时期会过度扩张,在萧条时期会过分收缩,呼吸之间撼动金融市场和整个国民经济,你也不能指望si人银行家,会放弃自身利益,调控国民经济。,

沈默的话,已经超过这个时代的人所理解的范畴,也只有张居正这样超级的脑袋,才能勉强跟得上他的思路,缓缓道:“这样的银行不能由si人拥有,至少不能由si人控制,而应该变成公器,由国家来控制”说着他怒视着沈默道:“这不正是我当年所提,被你否定的么”“我当年只是不置可否。”沈默笑笑道:“我同意你央行国有的看法,但前提是,jiāo给一个理xng的政fu管理。如果当时我答应了,那么央行就会沦为万历皇帝的提款机,滥伐纸钞是对民众录削的最快方法它可以不知不觉中,将百姓的财富偷走。”顿一下又道:“退一万步说,就算我答应,日异隆和汇联号也不会答应不管你用任何形式组建央行,都是夺去了他们的权力,并会削弱他们的地位。”“汇联号不是你家的么”张居正质问道。

“我们夫妻只拥有两成多一点的股份”现如今,沈默也没必要跟他隐瞒了:“虽然是第一大股东,然而九大家的股份加起来,却超过五成,他们要是集体反对,我们说了也不算。,

“要想击败这个强大的敌人,只有两个办法,一是破坏一切规则的强权政治,就是万历皇帝现在施行的。”沈默喝一口茶水,润润喉道:“大明的金融资本家,毕竟时日尚短,还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抗衡拥有暴力机器的皇帝。万历皇帝可以通过矿监税使直接录夺他们的财产。这不仅是社会的浩劫,还会打碎最宝贵的商业环境,使好容易才走上工商之路的大明,退回到原先的小农经济中。”“另一个,就是通过挤兑,把这两家金融集团搞垮,对不对”

张居正苦笑道:“破坏容易重建难,这主意可真不靠谱。

“没那么严重。”沈默摆摆手,道出奥秘道:“其实大明的状况,远没有看起来的那么糟糕

金融虽然崩溃了,工场、工人和货物都还在那里,只是在通货紧缩的状态下,金银被人们窖藏起来,银票变得一文不值,使市场失去了流通工具,商品和生产的价值暂时无法体现罢了。”说到这,他l出了自信的笑容道:“所以只要使这个崩溃的金融市场起死回生,商品就会再次流通,国民经济又能恢复元气。当然,需要几年时间,才能弥补这次金融危机造成的损失。”

“我明白了,你是要像当年在苏州那样,再扮演一次救世主,重塑大明的金融市场,对不对”张居正恍然道。见沈默点头,他不禁感叹道:“果然是“不疯魔不成活,。只有疯子才能干出这种事儿,”“过奖了。”沈默坦然受之道。

“为什么还要重建金融市场,你不是说,1小农经济更容易抵御天灾么”张居正沉yn道:“既然接下来会有一个冰河期,干嘛不回归农本呢”

“我可从没这样说过,我说的是与生产力不符的过度市场经济,甚至不如小农经济,更容易抵抗天灾。”沈默放声笑起来道:“无论在什么时候,更高的生产效率,都比低效率要好。工商业是强国之路,一条鞭法是历史的大进步,这一点是确信无疑的。”说着朝张居正挤挤眼道:“方才讽刺一条鞭法的话,其实有一半倒是为了出气”“我已经了解了你报复心”张居正冷笑一声,说正事儿道:“农业是立国之本,所以要将农业从市场中录离出来,由国家来保证粮食安全。对不对”“是这个意思。”沈默领首道:“归根结底,我们并不是要否定什么,只是对经济结构进行调整,给过度的市场化套上笼头,使金融市场处于国家的控制下,并建立一个与之相配的理xng政fu,我想做的仅此而已,如果能做到的话,我愿承受千刀万剐之刑。”

沈默说这话时,目光坦诚如赤子。张居正动容了,虽然对沈默大逆不道的举动仍然无法认同,但他还是郑重许下承诺道:“你放心吧,我会很用心骂你的。”

“多谢”沈默长舒口气,其实这是一种变相的入伙,不枉他费这么多口舌。

“戚继光到底是怎么回事”果然,张居正马上进入角s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了了吧”

“七个月前,我让人带话给他,希望他能晚来半年。”沈默轻吁一声道:“否则他很可能会发动突袭,尽管我觉着他没希望获胜,但这样的千古名将,生来就是创造奇迹的,我不敢大意。”

“称不敢在战场上面对他。”张居正沉声问道。

“只有和他并肩作战过的人,才会了解他的可怕。”沈默毫不讳言道:“尤其在东南地面,他是无敌的存在。”“所以你就用这种卑鄙的方式除掉他”张居正黑下脸道。

“是”沈默连自辩的想法都没有,点点头道:“既然是战争,就没有卑鄙可言。没有戚继光,我还有获胜的把握,称之所以会在这里,也是一样的道理。”

“无所不用其极,这跟我印象中的沈江南,真是大相径庭。”张居正面s复杂道。

“此一时彼一时了。”沈默自嘲的笑笑道:“现在我不能放过,任何增加胜算的机会。”

“你真想以吕宋反攻大陆”张居正质疑的问道。

“我有那么白痴么”沈默发现打击老张同志,可以让自己心情放松。他指一指明显分成三部分的庞大舰队道:“五峰船队也好,徐氏舰队也罢,甚至连南洋公司一起说着吧,在大明百姓眼里,都与海盗无两。他们一登陆,就会勾起民众对倭寇的惨痛回忆,我指着他们讨伐无道,纯属自决于人民。”“那吕宋这里轰轰烈烈,还有什么用处”张居正不解道。

“有三个目的,一是示范作用,让国内挣扎的士绅民众看看,还有这样一条路子。二者,吕宋是解决国内金融危机的钥匙,丢不得。

三者”沈默微微一笑道:“第三个先不说,将来你就知道了。”“但恕我直言,朱家皇帝坐天下,已经有二百年时间了。当今皇帝再无道,也是十二年的天子,早就深入人心。”张居正道:“吕宋这种化外之地,就算是玩出huā来,国内各省也断无跟风的可能。”“还记得在岳阳楼上,我跟你说过的那句话么”沈默缓缓道:“秀才造反,十年不成,那是因为秀才准备时间长。但要是准备十几二十年,他还敢造反的话,成功率肯定要比同行高。”“那我就拭目以待了。”不管怎样,张居正都很钦佩沈默这份胆识:“我原本以为,你是跟皇帝斗,现在看来,你连九大家这样的豪mn也不放过,倒要看看你单枪匹马,怎么跟这些庞然大物斗”

“你有一点说错了。”沈默站起身来,凭栏长笑道:“我并不是单枪匹马,我最后的底牌,还没有揭开呢”说完他长长舒一口气,举目眺望寥廓的海天。只见几只雪白的海鸥掠过桅杆,战舰计满帆,长风破lng,向北,向北,向北。

第九一八章 惊变中

吕宋反叛的消息,很快传回了京城。

万历皇帝在气愤之余,又感到有些庆幸一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转移一下国内的矛盾,尤其是他和大臣之间的矛盾。

自从矿监税使肆虐天下,他就陷于大臣无休止的口诛笔伐之下。

万历皇帝内功了得、置若罔闻,但他的大臣们可是要脸的,眼见着虎狼当街,百姓méng难,他们这些为民父母的朝廷命官却束手无策,爱莫能助,便纷纷上疏求去。

其实这股辞官风潮,从万历九年便已经出现。自从沈阁老失踪后,万历皇帝便一心想要独裁,自然与文官集团发生ji烈的冲突,尽管皇帝有着先天优势,无奈好虎架不住群狼,数次斗争,都以文官的胜利告终。

万历的骄傲和执拗,使他不知“妥协,为何物,就算文官把他击败了,也休想使他服从摆布。于是热战之后,双方进入了冷战期,万历皇帝朝讲不御、郊庙不亲、章奏不批、缺官不补更缺德的是,他抓住机会就罢黜大臣。

曾经有一位shi郎,只是因为奏章中出现了错别字,便被万历抓住小

辫子猛批不批奏章,不代表他不看。不看不批,大臣可以代批,还不算太坏。看了不批,就像站着茅坑不拉屎,才真叫恶心人呢万历把错别字上升到工作态度疏忽,对皇帝极为轻视的高度,那位可怜的shi郎自然要上疏请辞。大臣纷纷上书挽留,万历却连象征xing的慰留都没有,直接准奏,卷铺盖赶回家

万历当时想的是,三条tui的蛤蟆不好找,两条tui的人有的是,把那些讨厌的家伙撵走了,正好换上自己中意的人选。然而文官们岂会让他得逞别忘了四品以下官员由吏部铃选,三品以上官员由廷推产生,大臣们就是不选皇帝中意的人选,他们推荐的人选,皇帝又不中意。

万历也不是没想过用过中旨,绕过外廷直接任命官员从法理上讲,这是行得通的,然而这是士林最不齿的事情,谁要是敢接受中旨任命,朋友立刻跟他断绝往来,出门就有人扔臭鸡蛋,到衙门上班,也会被同事和上司排挤。总之一句话,你会体会到什么叫众矢之的,什么叫生不如死的。

所以万历一吹出风去,那些“幸运,的官员便吓破了胆,连连上书敬谢不敏,逼得急了,直接挂冠而去,不给皇帝揠苗助长的机会。

但是大臣们推荐的人选,也甭指望走马上任,因为栓选也好、廷推也罢,只有推荐权,没有决定权,最终还得皇帝出圣旨才算完成任命。

于是我用不了我的人,你也甭想用你的人,双方就这样对耗起来。

万历九年,两京缺尚书三人,shi郎丰人,科道九十四人,地方上缺巡抚三人,布、按、监司六十六人,知府二十五人。三年以后,南北大僚强半空署,督抚重臣经年虚席,藩臬缺至五六十人,知府缺至四五十人。

鼻近这段时间,因为对矿监税使无能为力,剩下的大臣也基本歇菜了掌管全国庶政的阁部院大臣中,内阁仅剩下申时行和王家屏。

九卿中在朝供职的,只有都御史一人和shi郎二人,余则或因缺未补,或杜门不出,朝政已然瘫痪。

万历皇帝这才慌了神,毕竟他倚仗的内廷太监,抓人敛财是好手,讲到治国就抓瞎了。祖宗江山还得靠文官打理,所以他已经有些后悔了,只是死要面子不肯主动妥协,而吕宋反叛事件,正好给了他就坡下驴的机会至少万历自己是这样想的。

因为即使放在历史长河中比较,本朝大臣也是一顶一的臭又硬,一旦涉及领土和主权,没什么好说的,半定是喊打喊杀,顾不上跟自己斗气了。

但皇帝失算了,消息传开后,那些“又臭又硬,的大臣,竟然十分罕见的对吕宋持理解态度,而将责任一股脑算到万历皇帝的横征暴敛、

贪婪无度上。

万历下令廷议平叛,这次大臣们能到场的都来了。可是讨论的结果让万历极为不满大臣们一致认为,不可贸然出战。他们说吕宋与本土远隔重洋,且有强大的舰队保护,不可贸然征讨。须得建造战舰,编练水军,储备物资、谋定后动。而且当前国内狼犬当道、民怨沸腾若斯,大兴兵戈的话,恐怕会引发民变。

大臣们说,吕宋毕竟孤悬海外,无法危及统治的根本,若是各省乱起来,国家就真的危险了。所以他们联名上书,请求皇帝撤销矿监税使,修明政治、与民休息,先将两京十三省的高烧退下去再说。

大臣们对吕宋叛乱的处理意见,是遣使严加申斥,如果吕宋方面是一时糊涂,看到触怒天威,自然会幡然悔悟,自缚请罪。如果吕宋方面执mi不悟,则可ji起全国民众的怒火,到时候就算要打仗,民众也会全力支持。

简单说来,大臣们就一个意思不先把矿监税使的问题解决,别的问题只能拖着。

但在万历看来,吕宋的叛乱太遥远,动摇不到自己的龙椅。

用矿监税使摧毁工商业、打击东南豪族,才是维系皇权根本的第一要务,所以他万万不会上大臣的当,在大好的局面下半途而废的。

于是,君臣间又一次陷入了互不相让的死结,征伐之事自然遥遥无期。紧接着,长江以南地区发生了大规模抗税暴动,也将朝野上下的注意力,从遥远的吕宋转回国内

一口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口口一一一一一一一、

嘉靖中叶以来的工商业大发展,带来了一轮快速的城市化。尤其是东南发达地区,城市的数量迅速增多,城市的人口急剧增加,深刻的改变了大明朝的社会形态,也改变了许多看不见、mo不着的东西。

与在农村生活的农民相比,城市里居住的市民,对暴政和危机的忍耐力要低很多。这不是因为他们的个人意识觉醒,思想觉悟有多高而是因为他们脱离了土地一切生活资料都要靠劳动报酬来购买。

一旦遇到经济萧条、商号大面积倒闭,城市中的工作机会便会急剧减少。失去工作的工人,就面临衣食无着的处境。如果再遇上金融风暴,将他们的积蓄一卷而空,工人们就彻底没活路了。

在不知失业救济为何物的当时,城市变成了火药桶,绝望的市民便是桶中的火药,只需一根导火索,一个火星就足以引爆。

然而最早的暴动,却发生在工商业相对落后的湖南长沙。

在长沙搜刮的税使叫马堂他以四十万两的价格,买下了这个差事。比起其他大城市动辄百万的成交价,这个价格显然是赚到了。只是这位仁兄忘记了就在两年前,听闻何心隐被捕,蜂拥而至的湖南民众,将东厂衙门包围的水泄不通。

要不是何心隐出面劝阻,东厂的人,以及那一千名禁军,肯定全得报销在那一场。

这一次世间已无何心隐

湖南民众更因为何心隐的死,对太监充满了憎恨。马堂又是个不知死的东西,一到长沙,便网罗了数百名亡命之徒四处抢掠,使长沙顿时市面萧条,民不聊生。在搜刮钱财之外,他和他的手下还无法无天、胡作非为将一位王姓诸生的女儿和周姓诸生的妻子jiān污,两位秀才拼命阻止,结果一死一伤。

惨剧发生后,湖南生员们怒不可遏,很快便聚集了一千多人在巡抚署衙门口击鼓声冤,痛陈马堂种种罪行。巡抚沈一贯拒不lu面,他们便转而来到税监的署衙,双方扭打一处,冲突持续了十多个小

时,前来支援的民众也越来越多。

最终在马堂手下开枪之后愤怒的数万民众,蜂拥破门而入,纵火焚烧了马堂的署衙打死了他的爪牙一百多人,并在他们的手臂上黯上偷字。又挖地三尺找出了躲藏在茅坑里的马堂,将其扒成光猪,绑在架子上游街示众,最终在巡抚衙门前把他斩首。

在除掉除掉马堂和他的爪牙后,长沙民众仍处在亢奋状态中,生员们却渐渐恢复了理智,大家面面相觑一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摆在眼前,下一步该怎么办

就这么打完收工,各回各家这可是击杀钦差、干掉一百多条人命的重罪啊。就算最后法不责众,可一定会严查严办,以儆效尤。至少他们这些有名有姓的生员是跑不了的。

但要是不收工,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总得午个名头,才能继续下去吧而且又不是要造反,总得有个可期待的目标吧。

径过紧急磋商后,处于领导地位的岳麓书院师生,达成了统一意见一我们的目的不是为了推翻政权,也不是打家劫舍,而是抗议横征暴敛的税务政策,惩戒伤天害理的税务酷吏,我们的目标是要求朝廷召回天下的矿监税使,重新制定合理的税则,并承诺不追究参与事变的任何人。

此次集体行动的法则也被约定出来。生员们率领长沙民众矢誓倡义:“不掠一物、不取一钱,不及无辜,不扰市面”为了维持秩序,保护民众,生员们从起事民众中挑选两千纪律xing强的工人,组建了市民护卫队,然后前往兵马司。兵马司的官兵,大都是何心隐的信徒,守军见到岳麓书院率领的市民护卫队,并没有任何害怕或者恐惧的情绪,反而笑嘻嘻的朝他们挤眉弄眼,只是出于职责所限,将大门紧闭。

接下来经过例行公事似的讨价还价,护卫队的人搬来梯子,从院墙翻进去,士兵们依然没有阻止,反而用嘴往旁边努一努,似乎在提示他们到后面去,他们就冲进弹药库去了。

护卫队将军械库中枪械搬空,一面巡逻城市,一面加紧射击训练,防备随时可能到来的大军。

大部分民众都暂且回家,岳麓书院的师生却没有回到书院,他们心里很清楚,虽然组建了护卫队,但真的不能坐等朝廷讨伐,那样xing质都变了,朝廷肯定会将他们视为乱臣贼子就算最后得到赦免,难保不会被秋后算账,总得找到个解决的途径。

师生们一合计,还是得由巡抚大人来挑这个头,由他出面向朝廷上奏,使事情的xing质不至于计级到叛乱。

于是几名头领人物,再次来巡抚衙门。为了表示诚意,他们没有带手下,还递上名刺,按照礼节拜见。

这次沈一贯很客气的请他们在客厅相见,他首先对遭难的生员表示了慰问,然后又赞赏他们在起事过程中没有伤及无辜,同时也对他们的冲动行为表达了不满。

他不同意出任起事首领,但答应帮他们上达天听,尽量说和总之是和风细雨,滑不留手,让人生不起气,却也指望不得。

“巡抚大人这话说的,好像您不是这长沙城的执政官似的”有个叫陈兴的起事头领,终于受不了他这个圆滑的做派,嘲讽道:“难道维护一方地界太平,百姓不受sāo扰,不是您的职责么您却对阉人鱼肉百姓,匪徒强jiān杀人坐视不理,难道不是尸位素餐么我们是在替您尽该尽的义务,您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这真是一方封疆该有的态度么听说您是沈阁老的从子,难道不觉着为他老人家丢脸么”

沈一贯被说得一阵脸红耳臊,终于不再推三阻四,告诉他们,容自己考虑一宿,翌日一早必有答复,生员们这才退去。

亲自送生员们离开,沈一贯转回,便见客厅多了一人,他不禁苦笑道:“这下你们得逞了吧”

第九一八章 惊变下

巡抚衙门会客厅里,赫然坐着身穿藏青棉布道袍、头戴诸葛巾,彻底改头换面的邵芳邵大侠,闻言呵呵一笑道:“恭喜龙江兄,要成为名垂青史的首义功臣了。”

“你方才在幕后听到了。我可没答应”沈一贯靠坐在囤背交椅上,面无表情道:“你们泰州派这样不管不顾的瞎折腾,我们琼林派可不负责给你们擦屁股。”

“这么说,龙江兄不看好这次长沙起事喽”邵芳笑眯眯道。

“”沈一贯没有应声,但反对之情十分明显。

仔细审视这场突如其来的长沙市民暴动,便会发现它并不是完全的冲动之举,而是由岳麓书院师生为主的生员阶层掀起并主导的。这场数万人规模的群体行动,之所以能自始至终被控制在理xing的范围内,只痛惩天怒人怨的税官、税丁,而不殃及无辜者,没有演变成破坏xing极大的sāo乱,与此不无关系。

当然,没有对市民阶层的强大影响力,秀才们也休想做到这一点。

事实上,正是市民阶层的兴起,使得在野的乡官,以及未出仕的读书人,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影响力。在野的士人集团,积极通过讲学、办报等方式,向市民阶层宣扬自己的观点,表达自己的立场,正是通过这种讲学与听讲、办报与读报,在野士人和市民阶层紧密的联系在一起,继而拥有了撼动朝野的力量。

其中最具代表xing的,自然是最平民化的泰州学派,这一派从开山祖师王艮起,一直到何心隐、李赞、罗汝芳等再传大师,都与庶民百姓打成一片,他们积极创建平民书院,走到市民中间讲学,每一个都是振臂一挥、应者云集被青年士子、贩夫走卒等敬若神明为其赴汤蹈火、

在所不辞。

也正是出于对这种力量的恐惧,万历皇帝才会下旨禁毁天下书院,宣布泰州学派为邪教,更是逮捕并秘密杀害了何心隐、李赞等泰州宗师。然而这更加ji起了民众的愤慨,在东厂逮捕泰州门人的岁月里,各阶层的市民竭尽全力掩护他们,使泰州派保存了大部分的力量。

之后泰州派的活动由明转暗,开始秘密集会传播,并效仿琼林派,建立了严密的组织使组织力和保密xing大大提高。而万历皇帝一手掀起的滔天阉祸,也给了他们迅速恢复实力,并加速发展壮大的良机一泰州学派对皇帝的批判,对si有财产不可侵犯的鼓吹,得到了身处水深火热中的广大市民的强烈拥戴,产业工人、手工业者和小商人纷纷加入其中。

而本该严密监视化们的东厂特务,q就全情投入到搜刮富人的盛宴中,哪有工夫理会这些捞不出油水的穷措大和小市民,正所谓天时地利人和到长沙事变前夕,泰州派已经发展为分支遍布全国,党徒十几万人的强大会党了

因为泰州派以市民阶层为基础,自然要对矿监税使展开ji烈的批判,随着阉祸逐渐升级,批判也逐渐升级,最终必然要付诸行动。事实上从今年年初起,泰州派上下,就在策划大规模的抗税运〗动。

但在付诸行动之前,他们必须等到琼林派点头。

虽然比起泰州派来,琼林派只能算是王学后辈然而后生可畏,这个以“实心学,为内核的王学支派,既接地气,又有经世致用、修齐治平的高度,一经问世便改变了王学末流的乱象,吸引了无数优秀青年加入并随着其信众的成长,一举在万历九年的留都大会上,被各派公推为王学正宗开始着手整合各派,统一王学。

琼林派能崛起如此迅速除了它高超的理论和严密的组织之外,还有一个不二法门,就藏在其名称中“琼林,。

进士登科,赐宴琼林,这在科举取士的年代里,对读书人有着无以复加的吸引力。

在社团成立之初,沈默等人便认识到文社的盛衰,与科场的荣辱密切相关,好学之士以文社为学问之地,而驰鹜之徒则以文社为功名之门,故而以此为名,来吸引读书人的加入。

而在次年的抡才大典中,七人全部及第,且全都点中翰林,使“琼林七子,的名号遍及天下,各地学子纷纷登名社录,争入琼林之门。琼林诸子也不遗余力的栽培进门弟子,大有把持科场之势。

从嘉靖四十一年起,至今八次春闱加两次恩科,共十次大比中,三十名一甲进士,琼林派占了六成,七百名二甲进士,琼林派占了五成,两千五百名三甲进士中,也有三成左右这还是万历皇帝在八年、十一年的殿试中,故意排挤琼林派出身的进士的结果。

对琼林派把持科场,自然有人看不顺眼,一些北方和西南士人便公开说:“孰元孰魁,孰先孰后,琼林已编定无遗人矣”。但无论如何,沈默当初设想借广收门徒,以控制士林、把持科场,最终达到左右政权之目的达到了。

最早的琼林诸子,在万历初年便当上了shi郎尚书,甚至登阁拜相,把持了万历初年的朝政。尽管他们与晋党以及万历皇帝的斗争中纷纷下野,然而他们的首代弟子已经成长起来,纷纷上位接班,继续把持内阁六部、两京各省万历自然不会罢休,他继续斗争,继续把琼林派赶出朝堂,至少赶出北京,眼不见心不烦。据说在东暖阁有一扇屏风,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琼林派成员名单,每当吏部拟任命官员,万历就让人在上面找名字,没有,通过,有,否决。他希望以这种方式,来渐渐完成对琼林派的清洗,应该说是个很稳健的办法。

然而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万历九年留都大会,琼林派成了王门盟主,换言之,全天下的王门中人不管是泰州派还是浙中派亦或是江右派、这种小派别的,都要听其号令。而在两代首辅的强力推广下,天下不信王学的读书人,不是不多,而是凤毛麟角。

就像孙猴子跳不出观音菩萨的五指山,无论万历皇帝用谁,都是琼林派的人。这种挫败,换了谁都受不了,万历皇帝才宁缺毋“琼”索xing一个官员也不任命。

其实万历也不是破罐子破摔他这是抱着宁肯朝堂一空、朝政废弛,也要将琼林党人清洗掉的决心。这对琼林派的打击当然很大,至少那些以求取功名为目标的士子,已经打着重振理学的旗号,在与琼林派划清界限了。

但这并不能影响琼林派眼下的鼻盛,不说形同虚设的京城,单说南京六部和地方督抚,基本上都是琼林门下。而北京政权的缺位,使地方官员的权力膨胀迅速基本上各省军政事务,都是由各省督抚自决,所以没有琼林派的默许,任何行动都别想顺利进行。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口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其实在留都大会之后,本不该再有琼林派和泰州派之分,然而还未等两派整合完成,万历皇帝便悍然发动了禁毁书院令并宣布泰州派为邪教。当时泰州派要求起事,但琼林派认为各方面时机都不成熟,所以不许。

之后何心隐之死,成了两派关系的转折点,泰州派认为这是琼林派见死不救的结果琼林派也有意与其保持距离,再无合并的可能。只是因为两者早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才没有使矛盾ji化,仍旧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

这次泰州派暗中筹划长沙起事,于情于理都必须跟身为巡抚的沈一贯事先磋商。对于起事沈一贯并无意见,因为受阉祸打击最大的,正是代表官绅富商利益的琼林派。

泰州派主张像前东在援救何心隐风潮中那样,发动民众、攻击税使、税丁焚烧税务衙门,以ji进的手段逼迫朝廷就范。但作为地方政权的掌控者,琼林派不愿看到sāo乱不可收拾。他们主张用“工人商人抗捐抗税、士子罢课,的方式和平抗议,然后通过交涉的手段达到目的,不到万不得已,不能采用暴力。

起先泰州派服从了琼林派的意见,发动工人罢工、商人罢市、士子罢课,市民抗租抗税等一系列行动却没有起到预想的效果,因为太监们根本不在乎这天下乱成什么样子,反而民众越是反抗,就越给了他们胡作非为的机会。那引爆事变的导火索两位诸生家眷被强犦之事,就是马堂对抗税领导者的惩罚。

最终导火索引爆炸药桶,泰州派失去了耐心,琼林派也不得不闭上嘴巴,坐视他们主导此次起事。

身为巡抚的沈一贯,虽然没有直接参加起事,却也提供了尽可能的便利和保护。

在起事前,马堂曾经拿着一份黑名单,询问他的意见。沈一贯见里面有抗税的领导者,也有泰州派在长沙的骨干,便麻痹他说:“都是一帮好议论者,秀才造反、十年不成,他们能干成什么事”劝马堂不要追查,以免引起事变。

马堂虽然加强了戒备,但并没搜捕名单中的人,否则事变肯定无法进行的如此顺利。

沈一贯还极力主张“文明起事,的观点“否则与乱匪无异”坚持“起事者当与巨家世族、军界长官同心努力而后可”他的这些观点无疑对控制起事的破坏xing,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虽然在尽其所能的帮助泰州派,但直到现在,沈一贯也不看好起事的前景。因为泰州党人虽然组建了市民护卫队,但唯恐被视为乱臣贼子,只敢将矛头指向阉祸,而不敢反对皇帝。而太监是皇帝的走狗,他们本就是一体的,不用想也知道皇帝会站在哪一边。

若皇帝宣布起义者为叛逆,下一步该怎么办真的叛乱,没人会跟着玩,毕竟大家在大明天下生活了二百多年,早就习惯了皇帝姓朱,而不是姓沈或者别的什么。更重要的是,王学再离经叛道,终究还是儒学一家,容不得乱臣贼子

所以泰州派才不敢扯起“伐无道、兴天命,的大旗。

这个死结不解开,任何起事都无法站住脚。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谐,不管折腾的多热闹,也无法避免失败的命运。

一一一口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口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泰州派无暇考虑那么远,他们只知道,没有沈一贯挑这个头,他们连眼前这关都过不去。所以邵大侠的使命,与先前那几个士子的如出一辙,就是敦请沈中丞出任总领袖,使事态不至于无法收拾。

沈一贯却是个外圆内刚之人,他认定了泰州派这套行不通,便坚持不肯答应,他说:“此举事体重大,务要慎重。我没有参与起事,没有做领袖的资格,够资格的是你们泰州党人,你们何不从内部推选一个”

泰州派都是中下层的士人,若有资望足够、朝廷认可之人,又何必非得奉承于他双方僵持不下,邵芳江湖习气发作,竟掏出预先拟好的安民告示,要沈一贯签字。沈一贯见他逼迫,也拉下脸来,起身沉声叫shi卫送客。

不待shi卫进来,邵芳一个虎跃,便欺身近前,扯住沈一贯的左手,像拨弄玩具似的,把他调了个身。虎口轻轻一压,便痛得他满头大汗。

见大人受制,shi卫蜂涌进来,举起兵刃把两人团团围住。

“放开我们大人”shi卫们大声威吓道。

“你签是不签”邵芳理都不理,只管威胁沈一贯道:“不然这辈子,就没法自己解ku带了”

“我可以用松紧带”沈一贯也来了牛劲。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时,一个老头走了进来,看到邵芳压着沈一贯,顿时不干了:“笨蛋,这么多护卫还让人空手拿下,真给我们老沈家丢脸”。

第九一九章 杀上

能在未经通禀的情况下,施施然走进巡抚衙门的老头儿,肯定是沈一贯家的长辈。

果然沈一贯一见那老头,就扯着哭腔道:“

“别叫我叔,我丢不起这人。”老头撇撇嘴,朝邵芳呲牙笑道:“邵大侠,别来无恙啊。”

“句章先生”这老头显然威望了得,竟让对沈一贯不甚尊敬的邵芳一下放开了手。

shi卫们赶紧趁机扶起沈一贯,有人还想对邵芳下手,却被沈一贯轰走了:“现在狗精神起来了,刚才干啥去了”

斥退了闲杂人等,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三个。沈一贯请他二叔上座,见老头从袖子里拿烟,邵芳赶紧拿出自己的银制烟盒,一脸讨好道:“抽我这个,寇巴香烟。”

邵芳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皇帝老子算个球的人物,这辈子只怕一个人,那就是沈默。这种恐惧没有随着时间淡漠,反而越来越重,已经怕到骨髓里。

而沈明臣,正是沈默身边的心腹谋士。虽然公开的说法是,他早已是自〗由之身,整日里游山玩水。但邵芳这种高层都知道,他其实是在替沈默巡视各地,而且肯定有办法和沈默取得联系,所以邵芳同样惹不起他。

“抽不惯你那鸟玩意儿。”句章先生自然是沈明臣,老头儿没有儿子,把沈一贯这个从子,当成亲儿子一样疼爱。见邵芳欺负他,心里自然生气。他不接邵芳的烟,自顾自的掏出一根烟袋锅子。

沈一贯想给他点火,无奈左